夜里初曦和李南泠轮流守护沈烟轻床前,快天亮时,沈烟轻猛然惊醒,哭喊着往床里躲去,初曦立刻上去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了,烟轻,我们回家了,没事了…。”
李南泠忙把房里的蜡烛全部点燃,将卧房照的亮如白昼,坐在床边拉着沈烟轻的手,软着声音道,“烟轻姐,你醒醒,醒醒!”
沈烟轻渐渐安静下来,趴在初曦肩膀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急促的喘息,良久,才长长的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淡淡的道,“曦儿,我以为我这次真的活不了了!”
初曦喉咙发梗,“对不起,是我不好!”
沈烟轻缓缓摇头,“与你何关?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是一抔黄土了!”
李南泠低头拭了泪,问道,“那个鱼楣为何要抓烟轻姐姐?”
沈烟轻一愣,疑惑的问道,“鱼楣?”
初曦面容清冷,沉声道,“她要抓的不是烟轻,而是我,烟轻穿了我的披风,她派去的人才会误将烟轻当做我抓了去!”
沈烟轻两人更是不解,“她为何要害你?”
初曦哂笑一声,“以前的恩怨,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们听!”
沈烟轻脸色仍旧有些发白,点了点头,转头看到床前的木架上搭着一件烟锦披风,记忆回笼,想起昨夜救了她那人,眸光一闪,多了几分恍惚,不过片刻间,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见初曦和李南泠两人衣衫整齐,不由得心中一暖,轻声道,“你们一夜没睡?”
初曦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睡了,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看了看外面天还烟着,沈烟轻往床里靠了靠,轻声道,“天还早,你们都脱了衣服到床上来暖暖身子。”
“这主意好!”初曦一边脱外衫一边调笑道,“别人都说我有两个如花美眷,可是我还没上过你们的床呢,实在冤的很!”
李南泠瞟了她一眼,嗔道,“又不正经!”
三人互相依偎着围被而坐,谁也没有睡意,初曦想起前世也经常和那些狐朋狗友通宵聊天,到了这里又有人对她真诚以待,值了!
“大家坐着也是无聊,我来给你们讲故事,想听什么?上到皇室秘闻,下到草寇绿林,只要你们想听的,就没有我不会说的。”初曦双臂抱膝,两眼漆烟明亮,歪着头笑道。
“曦儿会说书?那说一段巧女寻夫吧!”李南泠家里以前开茶馆,就爱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说一些新鲜事,一听初曦会说书,顿时两眼发亮。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听就是给你们洗脑的爱情鸡汤文!”初曦眼睛咕噜一转,打了个响指,“给你们讲个猴子的故事。”
“猴子有什么好讲的,难道一只猴子还能上天入地不成?”李南泠沮丧的道。
“让你说对了!这只猴子还真能上天入地!”初曦挑着眉梢笑道。
“我才不信!”
“我们且听她说!”沈烟轻淡声笑道。
初曦向后倚着锦被,慢声开口,“话说天地混沌未开时,东胜神州有一傲来国,国中有一花果山,山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瑶草奇花,此仙境中孕育了一灵石…。”
窗外寒气凛冽,薄雾初生,房内灯火摇曳,温暖静谧,只有初曦清澈如泉水清风的声音缓缓响起,将流传了几百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不知不觉东方天色渐白,初曦也已经讲的口干舌燥,起身跳下床,“不讲了不讲了,本官去上朝了,二位小娘子且枕臂铺锦慢睡!”
李南泠犹自沉浸在故事中,不断的抹泪哽咽道,“那猴子怎那可怜,被压在五指山下,何时才能重见天日?这天上的神仙也太狠心了!”
“总不会一直压着的,曦儿的故事不是还没有讲完嘛!”沈烟轻在一旁低声劝慰道。
初曦看着她两人嗤笑一声,穿好衣衫,转身出了门。
如今初曦也需要去乾元殿上早朝,在殿内碰到鱼相,似昨夜之事不曾发生,鱼相笑容可亲的和初曦打招呼,“张大人,早啊!”
初曦心里骂着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善如流的笑道,“鱼相,早!”
文武官员相继入殿,互相寒暄了一阵,就听太监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初曦跟着众人跪地请安,高呼万岁。
刚过了佳节,朝中无事,乾元帝心情似乎也不错,问了几件初春要安排的事宜,便散朝了。
回到福熙阁,江正拿来了几份各府呈报上来预计参加科考的人员名单和初曦商讨,两人一直谈到日上中天,然后一起用了午膳。
昨夜一宿没睡,吃饱了饭初曦坐在椅子上打盹,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未时,初曦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脚,刚要收拾收拾下朝回家,就见一小太监领着一蓝衣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小太监面带谄笑,走到初曦的桌案前,道,“青兰姑姑,这就是张大人!”
初曦一怔,找她的?
青兰姑姑看了初曦一眼很快低下头去,福身恭声道,“奴婢见过张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初曦潜意识里似早已预料到有此一天,因此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从容起身,淡笑道,
“青兰姑姑请前面带路!”
听闻青兰姑姑自从元后入宫便一直跟在她身边服侍,宫中的侍女到了一定的年纪便可领取一笔银子出宫嫁人,而青兰却主动放弃了出宫的机会,几十年如一日跟随元后左右。
青兰姑姑长相虽不美艳动人,却有一股清雅淡然的气质,一行一动都极其的端正,不卑不亢,丝毫不像个下人。
初曦眯眼瞧着,对元后越发好奇。
进了清馥宫,青兰姑姑带着她一路绕过正殿,穿花绕廊往内宫深处走去,远远的便看到湖水环绕中间一座由完全由琉璃建造的宫殿,阳光下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似一座巨大的五彩水晶宫屹立的潋滟的水波之间。
这便是传说中的琉璃花房了!
也是乾元帝对元后感情的见证!
只要看到这座琉璃花房,便没人会怀疑元后在乾元帝心目中的地位,即便是宠冠后宫的娴贵妃,也不能比之一二。
然而,深情至此,乾元帝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
帝王之爱,从来没有唯一!
推开两扇镂空雕牡丹花纹的木门,转过一道巨大的花鸟织锦屏风,沿着木梯下了两层台阶,青兰姑姑笑道,“娘娘,张大人来了!”
初曦愣在那微微一怔,入眼是漫天的花海,姹紫嫣红,仿佛步入了九天仙境,绚丽的让人如入幻境。初曦前世去过不止一处植物园,那些经过修饰的花树美则美,却都已失去了本来的生机,而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张扬的生长,肆意的开放,争奇斗艳。
然而,即便满殿的花团锦簇,一眼望去,却仍旧只看到立在中间的那个女子。
一身白衣如高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纤尘不染,墨发如最好的云缎披散身后,年近四旬,一张素颜不染半点脂粉,如山间清泉浅云,只一眼,便似温柔了一生。
初曦突然想起初见宫玄的那一夜,壮阔的松月,惊艳的舞姿,却似都是为那一人做了陪衬。
元后温柔的看着初曦,宁静的笑道,“百忙之中让张大人过来,实在有些失礼!”
初曦忙道,“应该早就过来拜访娘娘,是微臣礼数不周!”
元后笑着摇头,眼眸轻弯,如月下湖泊,清亮动人,“听闻张大人入过军营,还曾上山杀过山匪,守过城池,应该是不拘小节之人,那些凡俗礼节,不要也罢!”
初曦对元后印象极好,顺从的点头,“是!娘娘既然如此说,请也不要再叫我张大人,叫我初曦就好!”
“初曦?”元后轻笑点头,“是个好名字!”
“谢谢!”
青兰姑姑带着下人奉了香茶,无声退下,元后身体靠着椅背,婉声道,“初曦觉得在朝中为官如何?”
初曦放下茶盏,想了一下,道,“不及冲锋陷阵痛快!”
元后莞尔一笑,连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笑意,似是十分开心,“本宫理解你的心情,本宫刚入宫时,便如你今日一般,恨不得骑在马上,扬鞭出城,再也不回到这牢笼中。”
最后一句隐在笑语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怅然。
初曦一怔,“娘娘?”
元后唇角含笑,目光越过她看向琉璃窗外,或者看的看远,向往的道,“因为本宫就来自江湖,我父亲是江北一个剑宗山庄的庄主,我自小跟着父亲学武,走南闯北,去漠北看过落日长烟,去岭南见过烟雨楼台,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野的马,也曾像你一样杀过强匪、”元后顿了顿,慢悠悠的道,“直到后来入了宫,便再没出去过!”
初曦恍然,原来元后并不是士族小姐,而是平民女子。
本应快意恩仇的一生,却被困在这宫中几十年,如今仍然清淡如水,初曦突然好奇,元后是如何做到的?
“初曦呢?去过哪些地方,可否说给我听听。”元后目光落在初曦身上,期待的问道。
“娘娘想听?”初曦笑吟吟的问道。
“想!”元后毫不犹豫的点头。
初曦垂眸想了想,才抬头道,“我去的地方没有娘娘多,说实话,半年前我才从天洹城出来,然后第一个地方去的是淮阳城…。”
初曦将自己碰到二丫和李南泠,如何参军,如何去剿匪,后来又为何去了玉溪关和东渊的经过详细的一一说给元后听,只略过了其中和宫玄之间的感情纠葛。
初曦本以为这些事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日却不知为何,对面元后,没有任何保留,像给沈烟轻她们说西游一般的侃侃而谈。
元后听的认真,随着初曦的叙述,时而紧张,时而点头称赞,时而激昂,说到玉溪的碎玉酒,两人甚至有了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
两人相谈甚欢,忘了时辰,直到青兰姑姑来,才知道外面已经掌灯了。
初曦有些意外,元后没有盘问她的来历,也没有过问她和宫玄之间的事情,仿佛就是找她来聊天的。
天色已晚,初曦起身告辞。
元后也跟着起身,温婉的笑道,“本宫送你!”
两人出了花房沿着小径一路往外走,今日是十六,月色似比昨日更好,月华皎洁如水,透的过花木照在两人脚下,一道一道斑驳的光晕。
元后走的很慢,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不时的提醒初曦注意脚下。
快出垂花门时,元后突然缓缓道,“本宫刚入宫时,皇上力排众议,封我为后,散了后宫,独爱我一人!”
初曦脚步一顿,倏然转头,只见元后面容平静,声音温和的继续道,“本宫入宫的第三年,玄儿刚刚出生,漠北十三部落叛乱,皇上准备亲征,有一晚他来跟我说,要纳成国侯的妹妹为妃。本宫明白,那时成国侯掌殷都和漠北兵权,他们同时离京,唯有娶了他最疼爱的妹妹,才能互相有个牵制。”
初曦心头一颤,脱口问道,“娘娘同意了?”
说罢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娴贵妃如今宠冠后宫,她怎么会问如此愚蠢的话?
元后轻轻点头,“是,本宫同意了,原本以为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却在有些时候发现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月华在元后清美的面上缓缓流动,散发着柔和而苍白的光芒。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后宫越发拥挤喧嚣,唯有琉璃花房中才有片刻的安宁,于是本宫越发的不愿意出来。”
初曦心生恻然,她不知道当初乾元帝和元后如何相识,却可以想象当年乾元帝必然对元后情深义重,更是许诺一世一双人,元后才舍弃了所有,跟随乾元帝入宫。
遣散后宫,帝王专情,如何的感人至深!
又是多少女子心中所盼!
然而誓言只能证明在许出的那一刻感情真的存在过,只是人心易变,誓言易老,岁月终会将最初的一切变的物是人非。
或许,乾元帝的心从未变过,他依旧深爱着元后,只是作为一个帝王,他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感情这样奢侈而又轻渺的东西,不得不舍弃。
而元后没有强大的母族势力,更不屑与那些女人争宠,在这后宫才成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
回头再看那座隐在缭绕雾气中的琉璃花房似有了不同的心情,那里花团锦簇,绚丽妖娆,却困住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初曦若有一日遇到本宫当时的境遇,可会接受?”元后问。
初曦默了一瞬,缓缓抬头,目光清澈坚韧,“不能!”
元后垂眸缓缓一笑,“本宫知道了!”
寒风乍起,夜露寒重,初曦躬身道,“娘娘留步,微臣告辞!”
“初曦,一路走好!”
少女容颜清绝,身姿笔直,微微点头,转身而去,身影没入初起的薄雾中,渐渐模糊。
直到那道清卓的身影消失,元后依旧站在那,青兰姑姑上前,将手中的锦裘披风披在她身后,软声道,“娘娘,起风了,回去吧,若是喜欢张姑娘,改日让她再来陪娘娘便是!”
元后绝美的清颜笼在一团浮光浅雾中,缓缓摇头,淡声道,“去养心殿!”
青兰姑姑一惊,“娘娘!”
元后目光坚决,拂袖而去,“走吧!”
乾元帝刚用了晚膳,正看奏折,突听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猛然一惊,霍然起身,甚至将身后沉重的金丝楠描金龙椅撞了开去,匆匆往外走。
安福随即躬身跟了上去,不怪乾元帝如此惊讶,自从二十年前乾元帝纳了娴贵妃后,元后便再未来过养心殿。
发生了何事,竟让元后破了例?
初曦回到别院时,众人正在饭厅吃饭,上官南一腿曲起,手中举着一个油酥鸡腿,痞子似的正和众人高谈阔论,听见门响,回身挑眉笑道道,“呦,咱们张大人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张大人和太子殿下去花前月下了呢!”
初曦走过去一脚将她的腿踢开,一屁股坐下,双手托腮道,“饿死了!哪位美女去给小爷盛个饭?”
李南泠起身,“我去,你且等着。”
张崖筷子一放,摇头叹道,“小爷如此辛劳,太子殿下竟然饭都不管,要我说还是夏世子好,风流倜傥,长相俊美。”
远处李南泠身形一顿,马上又抬步缓缓的走了。
初曦斜睨他一眼,皱眉道,“吃饭的时候少啰嗦,食不言寝不语,小心噎着!”
偏偏有人不识趣,倾身上前盯着初曦笑眯眯道,“小爷,我看你眸中荡水,两颊粉红,思春了吧?莫不是被我看穿,其实你也相中了夏世子?”
初曦转头眯眼一笑,招手道,“二丫,你来!”
张崖屁股往初曦这边挪了挪,还未坐稳,就见少女袖子挥了过来。
“你丫的,骂你不行,非得打你,你才知道小爷文武双全!小爷我眼中荡水是饿的,两颊红是冻的!再敢胡说,下次直接上家法!”
少女边骂边打,张崖抱头逃窜。
沈烟轻和上官南似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上官南一边啃鸡腿,一边招呼沈烟轻,“吃饭、吃饭!”
李南泠端着一碗米饭愣在那,“这又怎么了?”
张崖跑过来藏在她身后,哭着脸道,“南泠救我!”
初曦冷冷一笑,“南泠救不了你,但她手中的饭可以救你,等小爷吃饱再收拾你!”
一顿饭吃的波澜壮阔,待吃饱,初曦放下筷子,语气如常的道,“南泠、烟轻,回去收拾收拾行礼!”
众人一愣,上官南嗤笑一声,撇唇问道,“不会吧,我就吃了你几顿饭,难道你想跑?”
拂袍起身,初曦漫不经心的道,“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你们若不想走,也可以留在这里,我会尽快回来!”
上官南目光一闪,率先表态道,“别想甩掉我,你去哪我就去哪!”
初曦眉梢一挑,斜睨她,“我说你是不是看上本小爷了?”
上官南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傲娇的道,“本姑娘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初曦打了个寒战,转过身,看向沈烟轻几人,“你们呢?”
李南泠水眸含嗔,“还用问吗,我们早就说过了,一辈子都跟着你半步不落!”
“正好这殷都我也呆腻了,小爷咱去哪啊?”张崖顶着乌青的两眼,期待的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初曦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行,就这么说定了,都回去收拾行李,最早明日,最晚后天,我们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