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高原,时雨时晴。
山下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点缀着朵朵金黄色的蒲公英,几只紫色的蝴蝶在花间飞来飞去,呵,那可是放牛的绝好地方。那绵延起伏的灌木林里,五颜六色的蘑菇、渐渐透红的杨梅……该是怎样的诱人啊。
说不定哪棵树下还蹲着野兔呢!又或者有一只野鸡将要突然起飞,留下两颗暖暖的绿色的蛋。
这一带,是刘印儿时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了。那时,他裤带上别着镰刀,整天骑在牛背上,哼着一些不知名的歌。可那时的他,丝毫没有发现这里的美,非但如此,他还恨透了这山外还是山,永远看不到边的鬼地方,他渴望着能到山的那边去看看。
可如今,他眼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让人留恋。这是因为,他早已走出了重重的山峦,到外面走了一圈,见了些世面。那喧嚣而乌烟瘴气的城市,怎么比得上这山间的清新美丽呢?
不过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即将离开山里,走进那喧嚣而乌烟瘴气地城市。要让他一辈子在这里放牛,一辈子在这群山里转来转去,何来的美丽呢?哎,所谓的乡愁,不过是吃饱喝足的游子偶尔想想曾经养育自己的那片热土罢。
刘印将要离开这里,将要走进的那座乌烟瘴气的城市就是省城。这也够他得意的了,甚至也是村里几百户人家的一种骄傲。像这种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的放牛娃,竟然能到省城里去工作,怎能不让人感到自豪呢?
想当初,父亲挖煤炭、母亲卖鸡蛋,拼命供他上学,那是何等的艰辛啊。村里一起上小学的几十个娃娃,到了初中就剩下十来个了,再到高中,仅仅剩下两个,另一个在上高二时疯了,最终只剩下刘印一个人。到上大学,当然也只是他一个人了。一直到农学硕士——算了,村里人怎知道硕士是什么鬼东西呢?他们只知道,刘印这娃是村里响当当的大学生。
拿到农学硕士学位后,刘印又通过层层选拔,被省农科院录取。直到这时,二十老几的他才即将告别啃老,真正走上自力更生之路。
离报到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些日子里,刘印回到老家,体验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往村里人多的地方走走,假装谦虚地接受着父老乡亲的恭维和景仰,事后他又自感无耻之极。
看看离报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刘印也厌倦了这种无聊的生活,这天,他决定上山,到他儿时经常放牛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算是一种告别吧。
他本来打算约上几个儿时的伙伴一起去的,毕竟人多才好玩嘛。但刘南外出打工,刘心上山干活,都无法陪他。再说了,这么多年不见,加上知识地位等等方面的巨大差距,他感觉跟那些儿时的玩伴在一起时几乎无话可说。哎,当年经常一起割草放牛掏鸟蛋的小伙伴们,如今却是这般情形,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算了,一个人上山也许更有意思。出发吧。
就这样,刘印来到了这片草地上。
这个时节,乍雨还晴,气温适宜,为蘑菇的生长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树丛下面那些蓬松的腐殖土里,不同类型形状各异的蘑菇争先恐后地向外探头,以便呼吸林子里那清闲的空气,沐浴林间洒下斑驳的阳光和点点的雨露。
刘印独自走进灌木林,他要拾些干柴,还要捡上几朵上好的蘑菇。干柴到处都是,当务之急是找蘑菇。他小时候曾经多次踏入这些灌木林捡蘑菇,因此大体上还记得哪些地方蘑菇最多。他凭着记忆,走入一片稍微稀疏的灌木林,印象中,那里每年都会长大片大片的奶浆菌。
可偏偏这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寻了半天竟然没有见到一朵蘑菇,只看到一些尚还新鲜的蘑菇碎片。哎,这些蘑菇明明是不久前才被人捡走了,真是可惜呀。
他只好走进林子深处,边走边低头寻找。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捡到一朵不小的青头菌,仔细一看,菌杆里已经长了很多虫子,这哪能吃呢?他虽然不舍,也只好把它丢弃。
“看来今天是捡不到中意的蘑菇了!”刘印这样寻思着,已失望之极。他打算捡些干柴返回吧,毕竟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哇,这香味熟悉而又陌生,闻了让人飘飘然,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他寻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啊走,走啊走,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路,却越走越难走了。灌木林深处,到处荆棘丛生,很难觅得一条路。可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的去路。这时,镰刀派上用场了,他拔下别在裤带上的镰刀,一通猛砍,路,就这样展现在脚下了。
当他披荆斩棘,走到一棵茂盛的刺叶栎旁边时,顿时惊呆了:刺叶栎下竟然肩并肩长着一红一绿鲜艳无比的两朵巴掌大的蘑菇,那蘑菇他从来未曾见过,那迷人的香气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呐。”刘印想。他别好镰刀,擦擦额头的汗水,准备拾起那两朵绝世奇菇。
等等,如此罕见的东西,就这么摘了岂不可惜?
但是,如此罕见的东西,就这么白白地弃之不顾,岂不更可惜?
呵呵,摘是要摘的,只不过在摘之前,他要好好地体验一下将要得到一件宝贝的那种美妙的心情。就像小时候捡到钱一样,为了体验捡钱的那种快乐,会把捡到手的钱再放回原地,再捡上一回,如是循环往复三四次。又像小猫捉到老鼠那样,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直到耍够了还把它吃了。
呃,这个,好像有点变态哦。不过此时的刘印,他想体验的就是这种感觉。
刘印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这才蹲下身子,把两朵漂亮的大蘑菇被收入囊中。
看看即将走出林子,他捡了一些干柴,顺便摘了几颗火红的杨梅,就往草地走去。
他走到草地边缘的一处背风的空地,放下干柴,再往干柴下面填些易燃的枯枝枯叶。在野外生火,对刘印来说是小菜一碟,那可是他小时候的拿手好戏。想当年,他可以在大雨天用湿漉漉的柴禾生火。
不一会儿,熊熊大火就在草地旁燃烧起来。
野炊就这样开始了。只是,野炊所需要的原料还没有完全到位呢。不过这有何难?不远处就有一片玉米地。
嘿,这么多的大玉米棒子,该选哪一个呢?他捏捏这个,掐掐那个,还真是不好选择。人最难选择的时候就是可供选择的太多了。挑选用来烧吃的玉米棒,可是很有讲究的。挑太嫩的,烧出来香味不足,挑太老的,又难以咀嚼。只有那种玉米浆将干未干,玉米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烧出来才最好吃。他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众多的玉米棒里选了两个上好的。
刘印捧着玉米棒回到火堆旁,火势已经减弱,不少干柴已经化为红彤彤的木炭,把玉米放上面烤再合适不过了。
柴火烤玉米,哟,这东西可是十几年没吃过了。柴火烤的东西和煤炭火烤的东西,那味道差距可就大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当年几个小伙伴围着柴火堆烤玉米棒子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刘印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把玉米连壳扔进火堆里,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点燃一支烟,坐在旁边慢慢地等待了。
玉米棒子必须连壳烤,这样烤除了不容易烤糊之外,还能使烤出的玉米清香松软,香甜可口。不过这玉米棒子只能先烤一个,两个一起烤的话,吃完一个,另一个就过了火候,还可能烧糊了,味道自然是大打折扣。
这时,刘印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那两朵美丽的蘑菇了。呵呵,这东西肯定是十分美味的。他把两朵蘑菇拿在手里,闻了又闻,看了又看,决定把这蘑菇烤吃了。他用纸包了一小撮盐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烤蘑菇吃的,哪能轻易错过这种美味呢?
他饱含歉疚地对蘑菇说:“两个可爱的小东西,真是对不住了,不过,你们会永远活在我心中的。”说完还假惺惺地分别吻了吻它们,就把它们扔进了火堆里。两朵蘑菇马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似乎在诅咒刘印的薄情寡义。
烤玉米已经散发出了香味,烤蘑菇那香味就更不用说了,这些香味夹杂着柴火的青烟味,直往他的鼻孔里灌,让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口水,口水,止不住的口水啊。
不一会儿,蘑菇就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变得柔软了,香味也更浓了。刘印马上用小棍子扒出一朵,撕成小块,撒上盐巴搓揉几下,再猛吹几口就往嘴里送。哇,那味道——还是不多说了,正所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尝”。
吃上一口蘑菇,吸上一口香烟,啖上一颗杨梅,那享受,神仙也莫过于此。
三下五除二,两朵蘑菇就下肚了,刘印舔嘴咂舌,意犹未尽,回味无穷。还好这时玉米棒子都差不多熟了,马上就有东西可以勉强替代,不然还真不知要馋成什么样子呢。
别看那玉米棒外壳烧得焦糊,拔开这焦糊的外壳,里面就是黄灿灿的玉米粒了。嗯,没错,这还是儿时熟悉的味道,真是久违了。
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刘印有些犯困了。为了打起精神,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起来。但感觉还是很困,那就再吃颗杨梅吧。那杨梅,直酸得他浑身打颤,精神果然好了不少。但不一会儿,又开始困顿了。他感觉头晕乎乎的,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真是致命的诱惑啊!原来,这两朵美味的蘑菇竟然是毒菇!这个时候,刘印吃到肚子里毒蘑菇已经在发作了。
玉米棒子还剩下一个没烤,怎么能就这样睡去呢?
当他拿起剩下的玉米棒准备投入火中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变得更加模糊……模糊……最后,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