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踩在绵密的短毛地毯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反而是行走的细微振动更能清晰地传递。石娇娇挤在墙壁突出形成的直角里,手按在窗棂上保持平衡,尽力使疼痛的脚不成为着力点。很快,相邻的窗帘晃动起来,响起被拉开的声音,“完了,被发现了。”石娇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已经在盘算一会儿怎么解释这状况了。
一根柱子隔着石娇娇和拉开窗帘的人,她甚至可以看见对方香烟明明灭灭的烟头,淡淡的青烟还没冒出多少,就被那条细细的窗户缝吸到室外去了。石娇娇放慢呼吸,闻着清淡的烟草味道,耐心地等待对方吸完这只烟。很快,那人对着窗外吹了几口气,关上窗户拉好窗帘退了出去,脚步停留了一下,大概是在烟沙盘里处理烟头。
石娇娇轻轻吐了一口气,只等这个人一离开,她就立刻返回屏风边“站岗”去。覆盖在身上的窗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撩起一边,石娇娇惊慌的眼神对上一双眼神锐利的深邃眼睛。“啊?”石娇娇看清对方的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疑道:“张堃先生?”张堃修长的手臂还撑着垂顺的布帘,眨了眨眼说:“坐到沙发上去。”
他幽深的瞳孔里有细微的变化稍纵即逝,像深潭里偶尔游过银色的小鱼,鱼尾一摆又沉回潭底。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石娇娇指指张堃抬起的手,道:“你先松开吧。”说着从另一边钻出帘子,张堃已经站在最近的方凳边,又说了一句,“坐下吧。”石娇娇四下看了看,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不了,其实我是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工作了。”说完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了一步,又回过来问:“您自己返回大厅没什么问题吧?”“有问题。”
又不是找厕所,抽个烟原路返回能有什么问题!石娇娇一边嫌自己多事,一边腹诽对方。“那,有什么可以帮你吗?”石娇娇小心地问,张堃招了招手,“坐下来。”石娇娇一听简直无言以对,张堃动了动眼珠,道:“早就看见你了,不疼吗?”石娇娇张张嘴,好想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张堃继续说:“里面没什么要做的,你只管休息下吧。”
石娇娇看看张堃的脸,知道立刻脱身是不可能了,反正脚也正疼得厉害,索性心一横坐回了凳子上。刚坐下张堃就发出指示,“把鞋脱了看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在陌生男人面前脱鞋总有点奇怪,石娇娇为难地仰头看张堃,“还,还是算了吧,我坐一会儿就好了。”张堃抿抿嘴,平淡地问:“还是说我来脱?”
这是个什么人,这样难缠!石娇娇的不悦扭在眉毛里皱到一起,居高临下的男人看得明白,动动嘴角什么也没说。“啊呀。”两只脚都磨破了,只是左脚更加严重,血泡破了之后有大块的皮翘了起来,鞋子裸色的内称全都是黏糊糊的血渍,看起来还有点骇人!检查完伤势,石娇娇为缓和气氛说了一句,“已经不流血了。”说完左右找起东西来。张堃递过来一包纸巾,“你的吧?”石娇娇干笑两声接过东西,擦了擦伤口,还折了两块纸放在鞋子里,“这样应该就好了。”
张堃靠在石娇娇刚刚藏身的墙壁突出处,这时候才能看见上面挂着由色块和线条组成的,不知所谓的大幅油画。石娇娇感到张堃在打量自己,不禁拘谨地缩了缩光着的两只脚,强装自然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不过也合理,毕竟您是个企业家!”张堃没有接话,石娇娇只好再说:“其实那年您去我们学校做讲座,我还背过您的个人资料。谁知看花名册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您的名字!哈哈,也是挺笨的。”张堃还是不吭声,石娇娇局促地撩撩腮边的碎发,“嘿嘿”干笑了一声。
“你在通域工作啊?”在石娇娇快要崩溃的前一刻,张堃终于开口了。石娇娇赶紧点头,回:“还在试用期呢!”张堃又问,“在什么部门,做什么工作?”石娇娇想了一下,“嗯,应聘的是秘书处助理。”张堃扬了扬眉毛,“是嘛,秘书处可是直接跟你们小蒋总的。怎么今天看来,你似乎是个杂工?”石娇娇抿抿嘴,好脾气地回:“嗯,试用期是什么事情都要做的。”
张堃又不再说话,石娇娇也不知道再找什么话题,走廊又陷入一片寂静。
“要不要来我公司?”张堃突然冒出一句,垂眼看着石娇娇吃惊的表情,道:“虽然没有通域这么大,但不必吃这种苦。”说着伸伸脖子,视线落在石娇娇受伤的双脚上。张堃看见石娇娇低下头,他眯眯眼睛加大了筹码,“我嘛,是公司一把手,你由我直接带过去,怎么都比这里强。”石娇娇低垂着头,露出后劲紧绷而利落的线条。
“事实上,我进通域也不容易,所以不能什么正事都还没做就离开。这样,不仅此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还让别人觉得我只会打杂。”石娇娇抬头回看张堃,“现在没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没什么工作经验。真受了您的提携,恐怕最后成了座空中楼阁,连你都要怪自己看人不准呢!”张堃没有理会直白的回绝,利落地说:“不会,我只要这种流血的品质。”
“呵呵。”石娇娇忍不住掩口笑出了声,这下张堃真有点疑惑,难得好奇地回看坐着的人,问:“你笑什么?”石娇娇咬咬嘴唇,轻声道:“笑你笨啊!” “啊?”张堃更惊疑了,一生也没听过几次这种评价。石娇娇已经没有了紧张感,歪头看着张堃说:“这跟我的品质完全没有关系。”张堃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他倒要看看这姑娘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想想啊。脚会流血是鞋子的问题,鞋子会磨脚是我没有买好,这跟我的工作能力有任何关系吗?”石娇娇俏皮地反问道,张堃哑然失笑,淡淡地说:“可是鞋子是因为工作要求,你才这样穿的。”石娇娇摇摇头,“它没指定是这一双,更不会要求一定要不合脚。”此刻她盯着张堃的神情活泼,嘴角含着洋洋自得的笑意。
惊慌失措似乎是石娇娇留给张堃最深的印象:小镇上,高中生的她把他的车窗当镜子用,他摇下玻璃的时候;大学里,他叫住她问路,她回头看见他的时候;还有在通域的电梯口,忙着打电话,差点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如果她早点表现得这样轻松自得,就不会在通源改组大会上战战兢兢到头都不敢抬,以至于现在白白神气活现,却连自己供职公司的掌门人都认不出!
“哈哈!”张堃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像在练什么一开心就会破功的绝学一样,还没笑开就强行止住了。石娇娇仿佛听出了点嘲笑的意思,拧着眉毛大胆质问,“你又笑什么?”张堃面向出来抽烟时所走的侧门,看见门口刚刚晃动一下的身形似乎是自己的副手,他不动声色地回石娇娇,“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在通域工作愉快!”石娇娇听出话语里的去意,便弯腰提起鞋子,站起来说:“借您吉言,那我该去‘愉快’了,愿你今天用餐愉快!”
张堃翘起嘴角扬扬手,石娇娇见状也摆摆手以示道别,提着鞋光脚往大厅正门走去。石娇娇刚转弯,张堃抬脚走向出来寻找自己的男人。“这支烟抽得够久,老董事长问你去哪儿,问了八百遍!”胖男人一见张堃就说,张堃一言未发,径直走向偏门进入宴会厅。
酒宴的末尾人们已经酒酣脑热,推杯换盏时早就忘了当初像对方举杯是为了下一次货物单价能下调一两分,还是可以变为对方优先供货的对象,竟纯然为了聚在一起高兴了!张堃面无表情的入座,道:“抱歉,碰上老客户多聊了两句。”穿茶色对襟毛衣的老者尚未发话,桌子上唯一的年轻美人拿着半杯红葡萄酒,对张堃说:“爸爸等着你给股东会的伯伯们敬酒呢!”
张堃点点头,先举杯向老者道:“先敬我们的老董事长!”众人一见赶紧识相地举起酒杯,上座的老者见状摆手笑说:“阿堃这小子越来越坏,上来就拿自己老头子开刀口!”说罢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年纪大咯,酒再柔都喝不下多少了!”张堃动动嘴角,将一小盅高度白酒一饮而尽,道:“那我再敬诸位叔伯,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教诲!”这次除了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其他人都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连着三杯烈酒下肚,张堃活动了下舌头,按了按身边胖副总的肩膀,男人会意冲司仪招了招手。很快就有服务员送来调好音的话筒,胖副总站起来,喂了两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然后以老董事长和张堃的名义,邀全场共同举杯,预祝来年风调雨顺!张堃只在最后说了一句“感谢各位的到来!”尽管这样,还是引发了整场宴会高分贝的欢呼声!
石娇娇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等意识到“小蒋总”说话时,对方话音早就落了。人们都兴奋地站起来,更加不可能看见真神究竟长什么样。“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张堃先生?”石娇娇吐吐舌头,自我解释道:“大概boss们口气都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