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菜市场比早市冷清,但也有了晚市热闹的前兆。石娇娇和夏蕾携手走在市场的过道里,俩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一辆堆满蔬菜的小推车经过,差点把石娇娇绊个跟头,推车的师傅一看两个女孩,大笑道:“走路当心啊,小姑娘!”石娇娇赶紧捡起滚出来一颗包菜送回车上,连声道歉。“啊啊啊,昨天真不该聊通宵,一直到下午才醒过来!”夏蕾捧着脸悔道。
蔬菜摊位上,石娇娇在已经买了一把韭菜的情况下,又拿起不小的另一捆,被夏蕾拦下,“买这么多又吃不下!”石娇娇又去挑土豆,随口说:“星期一我上班了没空买菜,多屯点。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家,也可以弄来吃啊。”夏蕾将一把韭菜还回去,道:“不用买这么多,我明天就走了,回镇子上还有好多事情呢!”石娇娇转头看了夏蕾一会儿,点点头,“也是,就算阿千奶奶和方叔在,宅子那么大也够忙的。”
买好了菜,夏蕾嫌坐公交车不舒服,况且只有两站路,提议步行回去。石娇娇也想动活动手脚,两人便一人提购物袋一边,慢慢往回走。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路边合欢树要开花了,密密的叶子里偶尔也能看见几朵绒扇一样的粉红色花。“花季的时候这条路上可香了!一夜间路都能染红。”石娇娇仰头看,随后看向夏蕾说:“听老人家说,有人扫了这些花,送去寺庙里制香呢。”夏蕾也仰头看了看。
“后来你是怎么回来的呢?”石娇娇突然问,“你揭穿他们之后,这就算撕破脸了。证件什么的都在你妈手里,而那个邵继昀跟你一样只是个留学生,单靠他能帮你脱身吗?”“当然不是。”夏蕾莫名神秘的一笑,“我有高人相助。”“谁呀?”石娇娇好奇地问。夏蕾干脆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冲石娇娇招招手,“坐着歇会儿。”
刀具公司的谎言被揭穿,那之前夏蕾借给他们用于周转的三万欧也成了骗款,这对中年人迫不得已露出了真实面目:妇人千方百计将女儿带到德国来,竟是和恋人精心布局的谋财之计。夏蕾的生母得知她继承了一笔遗产,立刻跟德国叔叔商量,利用女儿对血亲的渴望,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想经过几年的潜移默化,可以不动声色地拿到她继承的超市。
夏蕾万念俱灰立刻想要回国,可已经晚了,他们把她禁锢在屋子里,时刻监视着她,每天威逼利诱她跟家里联系,要她宣布把超市的经营权交给德国叔叔。“我妈真是疯了,她还想用我威胁我爸。”夏蕾冷笑一声,“我当时告诉她,你这作为传到国内大人那边,除了去坐牢,什么也得不到了。”妇人一听,转头又逼迫夏蕾交出超市。夏蕾唏嘘地摇摇头,“她被那个男人迷住了,那男人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即使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毫不在意。”
他们切断了夏蕾与外界的联系,似乎想采用拖延战术,让无依无靠的夏蕾自行崩溃。“吃喝倒是没有亏待我。”夏蕾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低头说:“太折磨了。那时我的签证很快就要到期了。”石娇娇一把抓住夏蕾的手,惊道:“你不会是被遣返的吧?”夏蕾翻翻白眼,“怎么可能!那两人又不是傻子。”石娇娇缩缩脑袋,咧嘴说:“我也不大懂嘛!”
“是家里的亲戚把我带出来的。”夏蕾说,石娇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高人原来是亲戚……”夏蕾忽然凑过来,抿嘴一笑道:“猜猜是谁,你也认识哦!接触还不少呢。”“啊?”石娇娇一愣,“你家亲戚,跟我有接触……”想了半天,石娇娇一拍脑袋,“是你堂哥吧?”这下轮到夏蕾吃惊了,“你脑子换得也太快了。”石娇娇扬扬眉,笑说:“没我脑子什么事,你家亲戚我也就认识这么一个啊。真没想到,那个时候看他就是个只会欺负人的纨绔子弟。”
“啊?他?……哈哈,我明白了!”夏蕾抚掌大笑,“我就说嘛,你不可能猜中的。”石娇娇眼睛瞪得浑圆,“不是他啊?”夏蕾抿嘴摇摇头,“再猜。”石娇娇翻着眼皮狠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放弃了,“猜不出。你们家亲戚我就认得这一个。”夏蕾一把搂过石娇娇肩膀,冲她脸颊吹吹气,促狭地说:“不止哦,这个人你比我还熟。”石娇娇已经没有耐心了,“爱说不说。”
“你的小学班主任,唐建宇啊。”夏蕾歪头盯着石娇娇,嘴角带笑地说。
石娇娇的眼珠跟着脑袋,高速运转了好几圈,几乎吼了起来,“他是你家亲戚?!”夏蕾眨眼点点头。石娇娇耳朵迅速红了,指着夏蕾,说话也结巴起来,“怎、怎么可能,你没告诉过我!”夏蕾耸耸肩,“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了,我都叫他堂哥哥,是你自己没注意。”许久以前的事情迅速地闪过石娇娇大脑,她嘟囔着,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关系挺远的,好像我爷爷跟他外公是什么兄弟,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过……”夏蕾回道,“我们在南方,他家在b市,有时候他回乡探亲就会碰到。在大伯的果园里,他一个大学生带一群小屁孩,被追得满山跑!”夏蕾把石娇娇错愕的表情理解成求知欲,继续说: “虽然年龄相差得挺大,但他还是家族所有同辈孩子的噩梦,大人都拿他鞭策我们。”
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什么样子,石娇娇不由得出了神。夏蕾换了口气,“谁想他就当了个乡村教师呢!”石娇娇撩起眼皮,脱口而出,“只要他乐意,乡村教师也当得比别人好!”夏蕾意味深长地笑笑,“是是是,没他也没你。在你眼里,他怕是怎么样都好……”石娇娇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赶紧岔开话题,“我是说,你到底怎么脱险的。”
有个老奶奶挎着篮子慢悠悠地走过去,夏蕾发了一会儿呆,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这件事情。
一起去过面包店的半个月后,邵继昀再次开着老福特出现在夏蕾住处的街道口。这次他不请自来,找到门上去了。当时夏蕾一个人在阁楼上,听见楼下有人跟自己的妈妈说:“阿姨您好,我是夏蕾的同学,她借过我一本书,让我今天来拿的。”
夏蕾火速在书桌上拿了一本《追风筝的人》跑下楼,在妈妈搪塞别人离开之前出现在门口。妇人眼神闪烁地看看男孩,转头干笑道:“你在家啊,还以为早上出去了呢!”夏蕾没接妈妈的话,径直走到门边,把书递了出去说:“谢谢你,书挺好看的。”邵继昀垂眼盯了封面一眼,接过书道:“他的书我还有好几本,你喜欢的话可以去我家拿,到时候我再把你送回来。”
果不其然,夏蕾还没答话,妇人就上前一步挤在两人之间,道:“谢谢同学啊,夏蕾最近病了,要好好休息呢。”夏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话道:“我好了打电话问你要。”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邵继昀的脸。邵继昀一回到自己的车上,就翻开那本《追风筝的人》,果然里面折起一页,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唐建宇接到邵继昀的电话后,第二天就赶到了当地,正好那时他也准备回国了。“我妈已经完全不认得这个堂哥了。”夏蕾说,“可堂哥还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婶婶呢!”唐建宇带着邵继昀进屋之后,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蕾蕾毕业了,我在附近研学要回国,被叔叔喊来做挑夫呢!”妈妈紧张地搓手,嘴上说着些“舍不得女儿”的家长里短,眼里不停地看着门口,她在等未婚夫过来给她撑场面。
唐建宇见状问夏蕾,“怎么,今晚的航班你没跟婶婶说吗?”夏蕾一听接道,“我本来想等收好东西跟他们道别的。”唐建宇扬扬手,“那快去收拾行李吧。”夏蕾扭头问妇人,“妈妈,我的护照学位证什么的,在哪儿呢?”妇人避开唐建宇的目光,支支吾吾还想拖延时间,唐建宇站起来,“我先给国内去个电话,你们上去收拾,快点,司机还等在外面。”
“要不等你叔叔回来,让他送你们去机场,或者再商量一下,不要走得这么急吧……”妇人手里拿着一个皮包,还没放弃斡旋。夏蕾回头看了一眼唐建宇和邵继昀,拿过皮包,把里面属于自己的主要物品都拿出来,将包送回女人怀里,轻轻说:“妈妈,一切都结束了。”说着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在蓝色老福特车的后视镜里,亲生母亲穿着红黑色时装,曼妙却稍有老态的身姿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夏蕾仰面靠在椅背上,眼泪从两边的眼角不停地流向耳朵。“我希望她能离开那个男人。”夏蕾说,而前座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也管不了。”夏蕾又自言自语。
在去往法兰克福的路上,旷野里的公路只有一辆蓝色老福特。傍晚十分,太阳出现了,它虽然没有冲破云层,金色的光芒却如利剑般四射开来。邵继昀开车,唐建宇看路,夏蕾沉沉地睡觉。当身体和心都挣脱某种禁锢,确实会有短暂的、难以抗拒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