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摇了摇头,凄然的说道:“牛啊,我就是饿死、苦死在这山窝窝里,我也不会踏进王家集半步。”
姥姥面部抽搐,眼泪又流了出来,铁牛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劝说,他不知道姥姥为什么对王家集心存那么大的纠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站了起来,不想再勾起老人的愁绪,转身走出了简陋的屋子,站在不大的院子里,看着对面高耸林密的昆吾山,他的心境稍微好了些。
老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院子的一个水缸前,掀开破旧的秫秸盖帘,弯腰把大半个身子探进水缸,吃力的从水缸舀出一瓢水。
她对站在院子里一脸茫然的铁牛说:“牛啊,你很少到姥姥这来,今天来了,姥姥也拿不出什么好吃的招待你,这天都晌歪了,我煮地瓜干给你吃吧,家里还有邻居送来的两个鸡蛋,你到门口菜地拔几颗葱,我给你弄个葱炒鸡蛋就饭,嗨,人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什么活也干不了,家里穷的叮当响,外孙来了都......。”
姥姥说着,头摇不止得走进灶间,生火准备做饭。
铁牛听话的走到街门口,一看哪有什么菜地?也就是门东有两个粪篓子那么大的一块有土的地方,里面栽了十几棵葱,一垄粪篓子长的韭菜,还有粪篓子底大小的一块菠菜,可能是缺粪水吧,葱、韭菜和菠菜长得黄不拉几,叫人看了都觉得这些菜生长的也挺累。
他拔下一颗葱,地干葱白断在土里,铁牛回到院子,转圈找到一把弯把破铁锨,费了好大劲才把那颗葱白挖出来。
老妇人看铁牛手里拿着分成两截的葱,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不要把葱拿回来,先把葱的死叶子择掉,从水缸里少舀点水,把它洗干净了给我。
铁牛走到水缸前,掀开秫秸盖帘,低头往缸里一看,看在缸底不到三、四瓢的水里,一些他从没见过的小虫子在水里蠕动,水面上还有一层黑乎乎的小飞虫,盖帘一掀开,水缸里的虫子飞起,扑面而来。
铁牛身子往后一仰的喊道:“我的姥啊,你这水缸里都养了些什么东西,这水还能吃吗?”
他把两半截葱放到一边,把水缸轻轻的扶着放倒,找来一个盆子,把水全倒了出来,端起盆子就往院外走。
姥姥洗完地瓜干儿,舍不得那点水,她端着水也往街门外走,两人都想给那块‘地’浇点水。
突然姥姥就像踩到了蛇似得喊道:“牛、牛啊,可了不得了,你、你怎么把姥姥的水都倒出来了,快、快给我倒进缸里。你这孩子,那可是姥姥接的无根天水,好不容易吃到现在,就盼着下雨姥姥再接满水缸,这一冬就够了,你、你听话......,完了完了,你把水浇了地,我以后再到哪弄水吃啊?造孽呀造孽。”
铁牛‘哈哈’一笑;“姥姥,你水缸里的水都生了虫子,还能吃吗?你放心,我这就给你挑满满一缸水,再把你家里的坛坛罐罐都装满,管保叫你家里不缺水。”
“不会过呀、不会过,姥姥这点水可金贵了,一瓢水能干好几样事儿,你这、这孩子就这么给我倒掉了,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再说挑水要下山出村,到一里外的河里去挑,挑一担水能把人累死,哪能像你说句话那么轻松,说挑满缸就能做到啊?嗨,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知道过日子,你说你找了媳妇可怎么办呐。”老婆婆‘叨叨’个不停,头摇的像拨浪鼓,瘪嘴抱怨道。
铁牛听姥姥说,要下山到村外一里多地的河里挑水,他皱了一下眉,可马上又舒展开。
他一手提着两只水桶,一手拿着挑水扁担,头都不回的对老婆婆说:“姥姥,饭做好了你先吃吧,我先去挑水,一会儿就回来,你不用等我。”
老婆婆颠着小脚跟在身后,等她走到街门口,铁牛早蹦跳着跑出老远。
铁牛一路小跑的冲出村子,一口气跑到小河边,装满水挑起来,觉得还没好利索的伤口撕扯着疼,他咬牙挑在肩上,这样好多了。
他一趟一趟的挑了五趟,才把姥姥家的水缸和能盛水的坛坛罐罐装满,等他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歇过来,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肩膀都磨出了血痕,伤口抻开了往外渗血。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挺不住了,他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紧皱着眉,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铁牛拿起姥姥递给他煮熟的地瓜干,大口的吃起来,吃的急了,噎得他抻着脖子往上呴,姥姥笑着递给他一瓢水,铁牛‘咕咕’的喝了大半瓢,才觉得好受些。
姥姥把炒好的葱花鸡蛋递到铁牛的手里,疼爱的说道;“你这孩子,就着菜吃,看把你累的,等吃饱了上炕躺着歇会儿会好些,吃吧。”
铁牛端着炒鸡蛋的碗,他哪能吃得下去?可说不吃吧,又怕姥姥不高兴,他就着瓢里的水,吃了个水饱。
他站起来把鸡蛋碗递给姥姥;“姥姥,我吃饱了,这炒鸡蛋留着你自己吃吧,我年轻,用不着吃好东西,我先到炕上躺一会儿,歇过来我就走。”
“你这孩子,轻易不来一趟,怎么也要在这住一夜才走啊,再说你家离的又那么远,就是你现在走,也要带大黑才能到家,听话,等明天再走。”老婆婆心疼的埋怨道。
铁牛也不跟姥姥犟嘴,走进屋准备上炕躺下歇会儿,一看满屋子都是烟,锅底下的火早就停了,可炕上还在往外冒,他捂着鼻子呛出了屋,站在门口直咳嗽,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疼。
他坐在门槛上,闭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重又走进屋,他跳到炕上,这时老婆婆着急的喊道;“牛啊,你慢点,可千万别把姥姥的炕跳塌了,要是那样姥姥就没法睡了。”
铁牛也不说话,他掀开到处都是破洞的炕席,仔细的看炕面哪个地方漏烟。他看了一会儿跳下炕,拿了个破粪篓子出门了。
一会儿铁牛从外面回来,把粪篓子的红土倒在院子里,又抓了几把麦草,撕吧碎了掺在土里,舀了一瓢水淋在上面,赶紧拿起破铁锨和泥,草泥和好了端到炕上,把炕上揭了皮的泥巴扒拉下来,又用草泥抹平,一阵忙活,炕面总算不再冒烟了。
铁牛一刻不闲的从街外面搬回来几块石头,又把锅台补了补,上面抹上一层草泥,锅台才算有个样子。
等铁牛把这些都干完,太阳离西山已经不远,眼看着就要落下。
他搬出一个小板凳,放在院子里,坐在门槛上说道:“姥姥,你也坐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老婆婆看铁牛自从进了她的家门,就一时没闲着,水缸挑满了,叫她头疼的一烧火,锅台炕上就冒烟的烦心事,这些都叫铁牛给修好了。
老婆婆满脸笑意的坐在凳子上,看着铁牛一直咧嘴开心的笑。
“姥姥,我跟你打听个事,我好像听说你本家的一个侄孙,在镇保安团当伙夫,有这事吗?”铁牛没有时间转弯抹角的打哈哈,直截了当的问道。
老婆婆点着头;“嗯,是有这么个小子在那混饭吃,你找他有事啊?”
“嗨嗨,我是想找他帮我在腊口镇办点事,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姥姥,你知道吗?”铁牛看着姥姥问道。
姥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摇摇头咂巴着嘴说;“嗨,看我这脑子,前几天他还到我这来了一趟,说是他爹不太好,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出个毛病来,问我认不认识治病好的大夫,你说我一个三门不出四户的老婆子,能认识谁呀?你说是吧铁牛?”
老婆婆顿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一拍腿的说道:“嗨,你刚才问我他叫什么名字,看我这脑子,刚才还一盆浆糊,可说起来我又突然想起来了,他小名叫狗子,大名应该叫刘、刘剩吧?记不清了、记不清了。不过牛啊,你到了保安团,就说找孤山村的刘二狗,谁都知道。”
老婆婆说完,轻拍着自己的头自语道;“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说起来都是年轻的时候留下的病根,嗨,不说了。”
铁牛一听姥姥说记性不好,都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就借机问道:“姥姥,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俊吧?都说俺妈长得俊像你,你说说姥姥的娘家呗,也就是你的娘家。”
老婆婆脸一沉,声调不好的说:“说你妈长得俊像我,那不是胡咧吗?他们也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我长的怎么样?这说话的人肯定不是个好心眼的人。再说我娘家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干活吃饭过日子,一家一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铁牛看姥姥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就狐疑的又说道:“姥姥,你知道说俺妈长得俊的是俺村谁吗?嗨嗨,他可是个好人,是俺村大财主王进财的二兄弟王进宝,他第一眼看到我妈,就盯着不放,嘴里念叨‘长得真俊,像,太像了’。”
“行啦,快别说了,你们村里的事不要跟我说,我不愿意听这些没油盐的事。”老婆婆气急的吼道。
老婆婆吼完后,也觉得自己太失态,在自己很少来的外孙跟前发这无名的火,可别叫外孙以为是对他去的。
婆孙俩坐在那里,谁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婆婆态度稍缓和的说道;“牛啊,你可别怪姥姥对你发脾气,姥姥不是对你的,有些事不能说,只能跟着我带进棺材。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不是说要到腊口镇吗?那可是个鱼龙混杂的狼窝啊,你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赶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