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间,泪眼婆娑,瞧着汝霖,师父仍旧如往昔般,笑得柔和,面带慈祥;纵使已经面容老去,身子虚弱看看能维持着坐姿,可双眸却澄澈得宛若刚出世的孩童,“师父的年华早已老去,而你却仍正值少年;以师父垂垂老矣之躯换你,值得。”
“不,不!师父……”洛倾雪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指甲掐入手心,指缝间,鲜红的血弥漫,滴滴落在地上。
“傻孩子,人要自爱,方有人爱;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了,你让师父如何放心得下。师父的雪儿笑着最美了。”汝霖说话间,语气已经越发的无力,喉头一阵腥甜,他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过这些对他来说早已经看淡,他拉起洛倾雪的手,轻轻用锦帕给她擦拭,像极了当年她初学制药时,用不惯铡刀,老是伤到自己的手。
洛倾雪任由他给自己处理伤口,肆意地感受着最后一点温暖,没有挣扎。
“抱元守一!”
陡然,汝霖手上用劲,一把将洛倾雪带到地坪上,原本淡然的语气变得严肃。
洛倾雪顿时一阵气势泰山压顶,身子被莫名禁锢。盘腿坐在汝霖对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汝霖的动作,双目大瞪,两行血泪骤然滑落,“不……师父!不,不要,不要……”
“别分心。”汝霖心中大恸,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
提气聚灵,将体内最后一点玄阳真气凝在指尖,缓缓地渡入洛倾雪体内,引导那股真气朝着她的任、督二脉游走;拼劲最后一丝生命,一鼓作气。两脉刚通,汝霖整个人就像是瘫软的泥,张口喷出一注鲜血,然后骤然倒在洛倾雪的怀中,“传,传承……”
一句话未完,然后……再没有了然后……
“师父,师父?”
洛倾雪的心猛然悬起,她紧紧地抱着汝霖,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洛倾雪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好久,久到洛倾雪的身子都僵了;嘴唇仍旧不断地嚅动着,若听得仔细仍能发现她喃喃地唤着,“师父,师父……”
将汝霖放下来,仿若他只是睡着了;动作很轻、很慢,好似担忧惊扰了他的美梦般。将他缓缓放平到地坪上,只见他双眸阖上,面带安祥,嘴角还含着笑。他去的时候,很满足。可洛倾雪却只觉得鼻头酸痛,眼眶湿热,跪趴在地坪,泪眼朦胧,声声哭诉,“师父,师父!”
“师父……啊……”
洛倾雪再也压抑不住,仰天长啸一声;好似要将心中所有的悲恸全都发泄出来般。
宋芊芊,你给我等着。
若非是她,容末怎么会无辜枉死;若非是她,她又怎么会深陷囵圄;若非是她,师父又怎么会……
“啊……”
她痛苦地咆哮着,她恨,恨洛永煦,恨冯素烟;恨宋芊芊,恨云景疏;可是她最恨的却是她自己;恨她自己真心错待,恨她自己有眼无珠……
“宋芊芊,此生我与尔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天!”
声声厉吼,带着浓郁得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悲恸,在天际不断地彻响着。
汝霖死了,她将人送入竹屋背后的小山丘的暗室内。
前世她对武学并无兴趣,纵使汝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看看让她能够自保;在那里,有汝霖为她寻来的千年寒玉床,能保尸身不腐。
这个地方,承载着他们太多的回忆;她想让他看着,看着她的成长,看着她怎样一步步讨回前世的仇恨;血泪拭尽,深吸口气;跪在寒玉床前,洛倾雪握着尚未褪去余温的汝霖的手,喃喃着。
师父乃当代玄医圣手,乾坤八卦尽在掌间;从清远出现时,她就猜想过师父必定能看穿自己,却不知原来自己之所以能来着红尘走一遭却并非老天开眼;师父耗尽修为,穷尽生命,她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脸颊。
师父,您说得对,人要自爱,方有人爱。
那些让雪儿流泪的人,雪儿必让他们无泪可流!
他们不给雪儿安生日子过,雪儿必让他们没日子过。
“咚……咚咚……”
跪行后退三步,洛倾雪以头着地,思及前世今生,过往种种,眼前一一浮现。
三跪九叩,师父再造之恩,雪儿没齿难忘;重来一次,雪儿会努力学习,定不堕了我玄门传承的名头。
做完这一切,洛倾雪起身,并没有再回头。雪白的背影,在瑟瑟晚风中显得单薄而又孤独,带着浓浓的恨,心越来越沉,步伐却异常的坚定。
也许是痛到了极致,反而麻木了。右手轻轻摩挲着汝霖给她戴上的手串,似是不舍,似是怀念。这手串在汝霖手中,是充当念珠的存在,可如今这世间或许唯有她知,这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九璃珠。
玄门祖师,得天外陨铁;以千年寒魄融合打造的冰魄神针;门派代代传承,救死扶伤无数。外表看起来只是九颗墨色璃珠,可实际上却是整整一百零八根神针团簇而成;防身行医两不误。
她没想到,师父竟然将她与了自己。
是了,她早就知晓在自己之前,汝霖还曾收过两名徒儿,只是前世到死她都没能见到自己那两名所谓的师兄,师父也从不曾主动提起过。
走出洞口,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她刚走出竹林,赫然瞧见陆谨双手枕头,靠在院子的大树上,凝着她笑的自在。
“唷,这不是流云国闺阁中的狠心姑娘吗?这是怎么了,哭得梨花带雨,瞧瞧这水灵灵的眼睛肿得,啧……啧,可当真是我见犹怜呢!”
带着三分痞,七分调侃的语气,音调并不高;可洛倾雪却没有与他争辩的兴致。
只略微抬头瞥了他一眼,而后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姑娘,别走啊。”陆谨足尖轻点落地,刚好挡住她的去路。
洛倾雪心情本就不好,侧身准备绕过去。
“啧,啧;亏得本公子好心打算告诉你那倒霉鬼的事情。”陆谨咂咂嘴,“既然姑娘不领情,那本公子就……”
“等等!”
眼瞧着陆谨转身,洛倾雪陡然出声。深吸口气,薄唇微微抿着,心中乱极,声音也不似先前的清脆,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些许沙哑,“条件!”
陆谨转身,素青色浅垫绣翠枝暗纹的衣袂漾起微微幅度,更衬得他脸上的笑,俊雅中带着灵透,温和中渗着凌厉;似是斟酌,似是打量,出口的语气却不以为然,“原本呢,本公子心情好;想告诉你那被你断了三条腿的家伙去向,可现在嘛,本公子突然不想说了。”
“……”洛倾雪唇上血色全无,微微抿着,并未搭话。
此时陆谨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可她知彼时他已经名满凤临。谁家少年足风流,数凤临京中,玉面谨公。前世因着容末之故,与陆谨相识,对他也了解三分,此人最是不能吃亏的。缩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不过,若是我说……”趁着她发呆之际,陆谨陡然压低上身,倾身侧首在她耳畔压低了嗓音,“姑娘若肯屈就在下,在下或许……”
感受到耳畔湿热的气息,洛倾雪回过神来,面前一张放大的俊颜;她只是稍微愣怔,如玉般的手在月光下莹润无暇,用力推开他的肩;稍微沉吟片刻,声音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哑色,“玉面谨公特地到此,想来不是专为调侃小女子而来;陆公子有话,烦请直言。”
“哈哈,有趣,有趣!”陆谨从腰间拔出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姑娘倒是好见识。”
“陆公子过誉,如今这天下有谁不知风流年少的玉面谨公么。”洛倾雪抿唇反讥;凉薄的唇含着让人心寒的笑意;只有她知,她的心早已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