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章煜是说高兴,阿好却品出了几分辛酸,她又觉得羞愧。不经事的时候,虽然隐约明白身为皇帝的他并不轻松,但那时总是想着,既然身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享受了那么多,面对该面对的、承担该承担的自理所当然。
是以,哪怕过去因在太后娘娘的身边服侍,多少耳闻种种朝堂之事,对于十四岁便登位扛起重担,须面对虎视眈眈的手足兄弟与臣子之流,并没有太多触动。她一味想着不要太在意这个人的事,不要评价与他相关的东西,反而忽视了他的不易。
先帝特别地选中年幼的他继承大统,焉知这样的决定要令他去面对多少东西,却依然那么做。手足兄弟看准了他身下的那个位置,想将他拉下来,想取他的性命;表面效忠的臣子看似忠诚却也包藏虎狼之心,并没有要让他好过。如履薄冰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倘若一步走错,怕便是万劫不复。
诚然身为帝王,享受的既然是至高权利,便不可能轻松。但无法否认的是,对于那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些都太不容易太辛苦,且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年年岁岁、没有一日敢真的松懈。直到今天,他说,很高兴。
原来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卑微如她,或者高贵如眼前的人。
阿好伸手回抱章煜,感觉到他身子微震,心下叹气又抬手轻轻地拍着他。阿好将脸贴在章煜心口,低低应他的话,说,“嗯,陛下高兴便好了。”顿了顿,终究是说了一句,“陛下辛苦了。”
章煜闭着眼没有说话,阿好感觉到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等到很久过去,他才似应了她的话一声,也不过是一个字:“嗯。”阿好嗅着他身上如松如柏的气息,片刻之后,听见了章煜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圈住他的动作却并没有松开。阿好怕吵醒了章煜,过了许久,确定他睡熟了从小心地从他的怀抱里溜出来。
阿好立在床榻旁,静静看了章煜一会,见他眉头始终紧蹙,不觉伸手过去替他抚平紧拧的眉。睡梦中的人,依然随着她的动作而舒展了眉头。阿好拉了锦被替章煜盖好,方退了出去。
吕源见到阿好出来,听到说是章煜睡着了,点了点头,而后笑了笑,说,“这阵子怕都得麻烦姑姑为陛下换药了。”
阿好颔首,说,“源公公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明日我再去与凌姑姑讨两副药,待喝了药,陛下也能好得快一些。届时,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着了,并不透露出陛下。”
章煜下了死令不得透露消息,而但凡请了御医,总是引人注目。这些事情,阿好来做确实不同,吕源与她说了声谢,又让她早些去休息,说自个会在外面守着,叫她放心。
与吕源说定,阿好再点了点头,同他道别,回了房间去睡觉。大约是因为心中安定,阿好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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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第二次到太医院找凌霄的时候,凌霄正抱着一碗亲手做的核桃酪对着两株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吃得正起劲。宁王略弯了腰,低头看了眼她碗里的东西。
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哪怕吃得再专注,凌霄也注意到了宁王的存在。她默默将碗往怀里护了护,站起身,微仰起头看着宁王,装起傻,“宁王殿下又给奴婢送核桃来了么?那多不好意思呢!”
她嘴角不小心沾了点糊糊,宁王看得嫌弃,却伸手想要替她拿手指抹去,差点没有被凌霄咬一口。手指有了黏意,本就不舒服,偏还是好心没好报,他干脆伸手不客气揪过凌霄随身带着的帕子便用来擦了擦手。
凌霄轻哼一声,抱着碗转身进了屋内。宁王抓着帕子跟着她走了进去,自顾自坐在了凌霄的旁边。凌霄埋头继续吃东西,宁王伸手戳戳她,“你悄悄的替我拿点儿好用的伤药……”
“谁受伤了,还得宁王殿下这样讨药?”凌霄三两下吃完了剩下的两口核桃酪,将碗给推到旁边搁着,从慢腾腾地问了一句。
“我。”宁王直接回答凌霄道,又说,“不要张扬出去。”
凌霄听到他说是自己受伤了,上下打量了两眼,想了想,也没发现章烨有哪里不对劲的。唯一感觉可能……凌霄想着,伸手拍了拍宁王的手臂,听见对方下意识“嘶”了一声,反而笑了。
“哎哟,殿下这是怎么?”如果不是惹恼面前的人,自己的日子会十分难过,且也许他是因为办正事从受伤的。凌霄真的很想笑他两句,活该老是干偷偷摸摸的事!没被打断狗腿已经很幸运了!
“不能说。”宁王道,“你要是有药就拿出来,没有就算了,不要废话。拿银子给你买,不会让你白花力气。”一时从凌霄配着话语的表情中看出了调侃,宁王略有不满地催了她一句。
送上门来的敲诈机会傻子才不要呐!凌霄顿时收起调侃,换上了狗腿的表情,关心地问宁王道,“殿下是想要药效温和、副作用小但见效慢一点的呢?还是希望药效明显、副作用稍微大一点点但是见效快的呢?”
宁王别她一眼,正色,“自然是要最好的。”
“还是让奴婢先看一看殿下的伤口吧……”
基于一个医女应该有的医德,凌霄最终决定,送给宁王好一点的服务,让自己的可敲诈空间再拓展一些!于是她起身去关好了房门,再折了回来查看宁王手臂的伤势。
本以为只是一点小伤,等到宁王亲自剥得下半边的衣服,将整个膀子都露出来,凌霄方发现这道伤口从手肘一直到胳膊,几乎是半只手臂那么长。皮肉外翻的伤口有一点深,如果不是避开得及时,怕是骨头都能瞧得见。
受了这样重的伤,看起来也还在宫里横着走,多半并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凌霄检查完了伤口,终于瞟到了宁王肌理分明的健硕胸膛与隐约可见的八块腹肌……
竟然……还挺……诱人的……凌霄默默道,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终于收回视线,暗自吸了吸口水。她佯作沉思了片刻,故作正经,拉长音调说,“殿下的这个伤呐,倒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她摇摇头,叹气。
将凌霄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的宁王,没计较她乱看,也没计较她的小心思,只是说,“你的药好用,银钱都不是问题。”
“光口头说的不作数……”凌霄忽然想起了上一次的教训,飞快从屋子里找出了纸笔迅速地送到了宁王的面前,冲他嘿嘿地笑着说,“您立个字据,奴婢心里有底气。”
宁王轻笑,凌霄心虚,见他接过笔写了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并且狠狠在心里夸了回自己的机智。等到宁王写好,盖过私印,凌霄检查过没有问题,将东西好好的收到了怀里。
银子呐!钱呐!当再看向宁王的时候,凌霄感觉自己在看的根本就是移动的钱庄啊!她尽心尽力为宁王重新处理过伤口,给他拿最好的伤药,还为他开好了调理身体的药方,整个过程都特别地无怨无悔。
“照着这个药方吃药就行,您那儿方便么?要是不方便,奴婢替您煎药,您每天记得来喝药也可以,只是麻烦了些。既然宁王殿下不愿意声张,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奴婢以为殿下每次都给奴婢带些好东西来,外人还以为殿下是……嘿嘿嘿!那样的话,自然不会往其他的方面想。名声什么的,奴婢不在意也不委屈!一切只为殿下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每天来寻你。为了避人耳目,最好假装是对你有兴趣,追求于你,每次都顺带捎上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样其他人都不会怀疑了……是这样吗?”
“对啊,对啊,对啊。”凌霄点头又点头,对于宁王这么快就领悟到了自己话中暗藏的意思,大为欣慰,又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吃的核桃特别的有用!特别的有效果!她讨好看向章烨,问,“您觉得奴婢这个主意如何?”
“可以考虑。”
嘿嘿嘿!在内心直接将这句可以考虑等价为就这么办,凌霄暗自偷笑,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宁王会变成她的冤大头。天上真的砸馅饼了,而且还没有把她砸死,感谢核桃!
门外突然响起了宋淑好的声音,凌霄看了一眼还光着半边膀子的宁王,冲他挤了挤眉,比着口型,让他快点穿好衣服,自己则出去了见阿好。宋淑好见凌霄半天才从房间出来,以为她是在忙,却又见她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不似那么回事。
她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又看到宁王略有些衣裳不整从房间里也走了出来。宋淑好呆了呆,凌霄转头看到宁王的样子,不仅呆住了,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僵硬地扭过头看宋淑好,只看到她一瞬有些复杂的表情,凌霄欲哭无泪。
宋淑好很快就意识到宁王多半是与皇帝陛下受了伤,并没有真的往歪处去想。她笑了笑,与宁王福了福,平静的打了声招呼。落到凌霄眼中,却无疑变成了强作镇定。
一时之间,凌霄脸都要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