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闻言有些不悦,小公子住在后院,谢南风要去看孩子,须得经过她同意方可,如今却连告知一声都不曾,私自就去了,实在是没有规矩。
曹嬷嬷问了来报信儿的,听说是大管事陪着去的,觉着倒也无防,便劝解道:“那少爷向来如此,与他父亲在军中学得粗犷性情,只要不闹腾,由他去罢。”
秦氏郁郁道:“不由得他还能怎样,他在咱们家如入无人之境,还不知道平儿在将军府如何战战兢兢呢,我想着就心里憋屈。”
少顷,定远侯过来了,问谢南风现在何处。
秦氏少不得又对丈夫一通抱怨。
定远侯道:“他还未成人,又是自家亲戚,去了就去了,你不放心,我也过去瞧瞧吧,正好多日没见孙子,甚是想念。”
说着便带上自己的亲随,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他走后,秦氏又对曹嬷嬷叹气,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有不同意见,侯爷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曹嬷嬷道:“依我看,夫人刚才随侯爷同去再好不过了。”
秦氏嫌弃道:“我才不去,我看到他就来气。”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完全把自己的心交给定远侯,总有一块地方还留给当初的挚爱,哪怕是在府里与姨娘们争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尊严,从来不是为了爱这个男人。
叫她与定远侯同行,还不如在这里查收礼品。
很快,谢南风带来的一车礼品便送来了,秦氏叫人卸下一一查看登记,不由得暗吃一惊,小声与曹嬷嬷说道:“盛青鸾好生大方,居然准备了如此丰厚的礼品。”
盛青鸾是将军夫人的闺名,忠勇伯府盛家的大小姐,当年也是名冠京华的大才女,她的妹妹盛青云,便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
盛青鸾未出阁前,与秦氏曾是十分要好的闺蜜,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反目成仇,从此不再来往。
谢夫人之所以从不踏足侯府,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到秦氏。
曹嬷嬷说道:“将军夫人向来礼数周全,女儿不在了,还有外孙在,她无论如何也要顾全体面的。”
“那你觉着我给平儿备的礼品可还行吗,不会被盛青鸾比下去吧?”秦氏问道。
曹嬷嬷道:“夫人放心,咱们的礼品也不差,何况还有从红藕庄园送来的新鲜莲藕和活蹦乱跳的鱼虾肥蟹,这可是别家都没有的鲜货。”
秦氏这才放了心,说道:“我可不想在这上面输给她,让她笑我小气。”
新鲜莲藕和鱼虾是红藕庄园如今的大管事宋策亲自押车连夜送来的,只为了保证保证鲜活,沿途换了几回马,真可谓是马不停蹄。
除了送货,宋策还有重要的事要见谢南嘉,因此,在交接完之后,便请府里的二管事代为通传,请谢南嘉在垂花门外一见。
谢南嘉得知宋策来了,心情十分激动,数月未见,她时常挂念着他与袖儿娘,只是苦于自身行动受限,不能去书信问候。
她去禀了四小姐,说是庄子上的管事来,带来了娘亲的消息,因此要去见上一见,四小姐也替她高兴,叫她只管去,多说会儿话也无妨。
谢南嘉走后,四小姐黯然神伤,与素荷说道:“如此佳节,连袖儿都有娘亲惦记着,我却只有孤身一人。”
素荷安慰她:“小姐不是一个人,这不还有我们陪着你嘛,你若是无聊,不如去看看小公子,天大的愁苦,见了小公子就全好了。”
因着谢南嘉常去看孩子,四小姐也跟着她去过几次,对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小侄儿很是喜欢,有种同命相连的疼惜。
素荷这么一提议,她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走走吧!
于是主仆二人便略微收拾了一下,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谢南嘉去了垂花门,远远的就看到宋策在那边等候,拘谨地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一时间,她心里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快步走到宋策面前,脆声叫了一声“宋管事”。
宋策一惊,忙抬起头,看到袖儿穿着亮丽的衣衫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不禁热泪盈眶。
“袖儿……”他磕巴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拘谨,“许久不见,你在府里过得可好?”
“我很好。”谢南嘉也有点哽咽,“宋管事可好,我娘可好,庄子上的乡亲过得可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你娘也好着呢,自那场暴雨过后,庄子是一直风调雨顺,秋季的庄稼要大丰收了。”
“这就好,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谢南嘉道,“我娘可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带了,你娘给你写了信,还给你做了几双鞋,她说府里有统一的衣裳穿,就不给你做衣裳了,做丫头的一天到晚闲不住,须得有合脚舒适的鞋子穿。”宋策说着把随身带的包袱递给她,“这里面除了信和鞋子,还有你娘做的小食,让你带去给四姨娘尝尝鲜。”
他们都以为谢南嘉还跟着四姨娘。
谢南嘉接过包袱,笑着说道:“我早就不在四姨娘院里了,现在是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升职了。”
“哟,袖儿真是能干。”宋策喜笑颜开,“我就说让你娘不要担心你,你做事是最稳妥的。”
谢南嘉跟着笑了笑,而后小声道:“等以后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弄到府里来做大管事可好?”
宋策大吃一惊,往远远站着监督他们的守卫那边看了看:“可不敢胡说,仔细让人听到,你当府里是乡下的集市吗,谁想来就来。”
“那你倒是想来还是不想来?”谢南嘉问道。
她看得出来,宋策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只是缺一个适当的机会。
宋策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你娘在庄子上,我哪里都不去。”
谢南嘉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那我就把你和我娘一起接来,一个做前院的管事,一个做后院的管事。”
宋策看她越说越没谱,忙警告她不要妄言:“你不用为我们操心,只要保重自己,不让你娘担心,比什么都强。”
谢南嘉知道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尚早,便揭过不再提,从袖袋里取出四姨妈先前赏她的珠串和镯子交给宋策。
“这是我在府里得的赏赐,我自个用不着,你带回去给我娘戴吧,告诉她我在这里好得很,让她在家里也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不要挂念我。”
宋策接过来放在褡裢里,临要走,又难为情地看了看谢南嘉,欲言又止。
谢南嘉问:“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宋策居然红了脸,说道:“我想把你娘娶进门,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谢南嘉欢喜道:“我朝向来鼓励寡妇再嫁,你能替我照顾我娘,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事最终还是要尊重我娘的意思,你只要和她商量好就行了。”
宋策也是喜形于色:“那好,等我回去问了你娘,若你娘答应了,我腊月里就娶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捎信给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远处的守卫提醒会面时间到了,催着宋策离开。
谢南嘉便陪着他出去,向门口的守卫证明那珠串和镯子是她赠于的,等到守卫放行,看他赶着马车远去,才转身回府。
她手中的包袱同样要经过检查才能带进内宅。
等她回了四小姐的院子,发现四小姐不在,问珍儿,珍儿说素荷陪着四小姐去看小公子了。
谢南嘉便拿着包袱去到自己房里,仔细把袖儿娘写的信读了一遍,感慨了半晌,才红着眼睛找四小姐。
她不知道弟弟在儿子那里,四小姐同样也不知道,因此,四小姐一进院子,发现父亲和谢南风都在,顿时慌了手脚。
天气晴得好,谢南风正在抱着小外甥在院子里玩耍,定远侯则坐在廊下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画楼给两人沏了好茶,垂手侍立在一旁,小公子咯咯咯的笑声像阳光一样洒满庭院。
此情此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赵兰芝一愣神的功夫,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定远侯眯着眼睛问:“是谁在那里?”
冯伦立刻回道:“是四小姐。”
“四丫头呀?”定远侯难道好心情,招手道,“来来来,过来,阳光正好,陪为父喝杯茶。”
他和谢南风一样都是武将出身,加上两家又是亲戚,因此谁也没想到四小姐是个姑娘,应该回避外男。
赵兰芝尴尬了一下,又抵不住与父亲喝茶这个天大的诱惑,便羞羞怯怯地走进院子,路过谢南风身边,福身行了一礼。
谢南风正和外甥玩得兴起,也没在意,随便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礼。
赵兰芝红着脸去了廊下,要给父亲行大礼,被定远侯拦住了。
“无需多礼,坐吧!”定远侯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
“多谢父亲。”赵兰芝落座,画楼及时奉上香茗。
定远侯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赵兰芝回道:“袖儿来看孩子时,我跟着来了一回,小侄子实在可爱,后来便常常来看他。”
“嗯,你是他的姑姑,理应常来看他。”定远侯颔首微笑,似乎很赞赏,之后便随意地问了她的功课。
赵兰芝学习十分刻苦,样样功课学得出色,定远侯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不觉对这个羞怯少言的女儿另眼相看,加上赵兰芝容貌秀丽,酷似她的生母,越发生出怜惜之情,随手就脱一自己的玉扳指作为奖赏送给了赵兰芝。
赵兰芝激动得眼圈通红,不顾父亲的阻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头。
过了一会儿,谢南嘉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同样大吃一惊,四小姐在也就算了,定远侯也在,谢南风也在,并且大家都这么随意,像庄子上不拘一格的农户之家。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弟弟和儿子的玩闹给吸引了,看着甥舅两个天然的亲情,不禁百感交集。
“咦?”谢南风看到了她,抱着孩子惊喜地叫她,“袖儿,我正打算等会儿去找你,你怎么先来了,是听说我来了,特意来看我吗?”
“……”谢南嘉无语,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作多情?
“南风公子安康,奴婢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奴婢是来找四小姐的。”她笑着福了福身。
“哦?”谢南风不满地往赵兰芝那边看了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赵兰芝被他毫无征兆的一眼看得心头狂跳。
谢南嘉回道:“奴婢如今是四小姐的丫头。”
“啊?”谢南风很意外,“你不在大厨房啦?”
谢南嘉见他问个没完,暂时不再理他,去给定远侯见礼:“奴婢见过侯爷,侯爷今天气色真好。”
定远侯哈哈一笑:“可不是吗,跑到孙子这里偷了半日闲。”
谢南嘉笑道:“侯爷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以后多来看看小公子,可以愉悦心情。”
“很是很是。”定远侯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赵兰芝惊讶于袖儿和侯爷之间的对话如此自然不拘束,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大方。
她很羡慕袖儿的这种应对能力,只是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谢南风被冷落,也抱着孩子凑过来,说道:“袖儿,你曾许诺给我做好吃的,可还记得吗?”
谢南嘉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人家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在此,他就这么大咧咧地上前凑趣,浑然忘了母亲的教导。
定远侯却笑着说:“你想吃袖儿做的菜,这好办呀,叫袖儿在这里做便是了,今天中午你留在府里做客,晚上再回家与父母团圆。”
“好啊!”谢南风满口答应了,叫自己的小厮赶着马车回府告知父母。
谢南嘉明白定远侯是想借此机会修复两家的关系,这样也好,起码她以后能经常见到弟弟,且不用担心他一来就打打杀杀。
于是,小公子的院子里迎来了第一场宴席,主子们在廊下说话,下人们忙忙碌碌准备饭菜。
要做饭就必须去大厨房领食材,很快,全府的人都知道了侯爷和亲家公子并四小姐要在小公子院里吃午饭的消息。
这真是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消息,连秦氏听了都糊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