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召王府先是改立了王世子,紧接着就起了一场大火,现在王爷又下令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一队队卫兵仿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迅速布满了城中各处,无论是店面还是民宅,挨家挨户进行盘查,更有盔甲鲜明的骑兵从四方城门涌出,腾起的滚滚烟尘弥漫开来,给人一种大战在睫的感觉。
百姓们刚被新世子安抚的情绪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胆子大些的还在观望,胆小的已经开始收拾细软随时准备跑路。
南召王此时可没有闲心再去安抚民众,赵靖玉和谢南嘉的悄然离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计划精妙,算无遗策,不仅成功取得皇上的信任,把唯一的儿子交给了他,还利用宋淮和谢南嘉的交情,让赵靖玉在他面前彻底放下了戒备。
为防万一,他甚至借着宋淮惊云寺遇刺一事,将王妃和两位夫人以及两个儿子都悄悄转移到了别处,这样即便他真的失败了,他的血脉也不会断。
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他的计划如此完美,堪称天衣无缝,他相信,就算是诸葛再世,也不会比他做的更周密了,所以他绝对不会失败的。
可是眼下,他的自信已经随着昨夜的那场大火消失殆尽,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败给了两个加起来都没他岁数大的孩子。
若论演技,他以为自己和儿子已经算是登峰造极,现在才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竭力回想着昨天晚宴时两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行,直到现在,他都没找出一丝破绽。
他们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而后不动声色地离开,赶在起火之前悄然逃出王府的呢?
如果身份互换,他和宋淮也能做到他们那样不动声色地逃离吗?
恐怕是不能的。
因为赵靖玉如果是他,恐怕早就对他采取别的行动了。
说去说来,只有一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杀了那个魔。
如果让赵靖玉平安逃回京城,等朝廷大兵来攻,南召就完了。
“父王,城里都搜遍了,没有他们的足迹,人应该已经不在城里了。”宋淮一身风尘走进来,因为着急,气息有些不稳。
南召王回过神,捏了捏眉心:“城门五更才开,就算他们提前逃出了府,五更之前也出不了城,所以,他们现在肯定没走远,只要各州郡收到飞鸽传书之后在沿途设卡拦截,他们就跑不出南召的地界。”
“虽然如此,但南召这么大,他们又不可能走官道,想要抓住他们也不是容易的事。”宋淮道,“倘若沿途再有对父王不忠的官员,私自将他们藏匿,那就更遭了。”
“这点你大可放心,父王在南召这么多年,有二心的人早就被父王剔除干净了。”南召王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其实就是和他们抢夺时间,争取在他们将消息传回京城之前抓住他们,这样即便皇上收到消息,他唯一的儿子在我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召王指挥若定的样子大大安抚了宋淮的情绪,他缓了缓说道:“那两位都是诡计多端的主儿,很不好对付,我想亲自带一队人马去追他们,请父王准许。”
南召王思忖片刻,点头道:“也行,你对他们比较了解,想必应该不难找到他们,为防万一,你把西营的轻骑军带上,要记住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其次就是,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宁可击杀,不可放过。”
“是,孩儿遵命!”宋淮领命,到西营召集八百轻骑军,往京城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赵靖玉和谢南嘉一行人,正悄然行进在距离南召城两百里外的山道中。
昨晚快到三更时,两人趁夜色在谢南风的接应下逃出王府,五更城门一开,便带领护卫队从北门出了城。
等到南召王父子发现他们没死在大火中时,他们已经快马加鞭赶了一百多里。
等到估摸着南召王的追缉令已发出,他们便离开官道,进入了山道。
南国的夏天来得早,山中草木茂盛,空气闷热,山路蜿蜒难行,走不了多久,便已是人困马乏。
谢南风担心谢南嘉顶不住,叫停了队伍,就地歇息。
赶路的水和干粮昨日便已备下,并且备得十分充足,因此不需要节省,大伙尽情吃喝。
吃饱喝足,谢南风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指给赵靖玉和谢南嘉看:“从这里向西行,翻过两座山再往北不到三百里,就是罗平参将所在的云阳城,罗参将当年和皇上定远侯以及我父亲一起征战沙场,有过命的交情,也是皇上在南召的眼睛,南召王私下招募兵丁的事,就是他告诉皇上的,皇上说了,一旦我们有危险,就拿着他的令牌去投奔罗参将,罗参将手下虽然只有一万兵马,却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之一,一人能当十人用,皇上要你用这一万兵马拿下南召王,否则……”
“否则什么?”赵靖玉问,语气有些不愉,“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一次全说完,但凡你早点告诉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你看看,把我媳妇累成什么样了!”
“……”谢南风摊手表示无奈,“没办法,是皇上不让我提前告诉你的,他说要考考你的应变能力。”
“考个屁,幸亏我跑得快,否则我就被烤死了!”赵靖玉忿忿道。
“你喊什么喊,这不是没死吗?”谢南嘉出声维护自己弟弟,“我倒觉得你爹这样安排挺有趣意思的。”
“死了就没意思了。”赵靖玉撇嘴道。
“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能真的让你去送死吗?”谢南嘉用手指点着地图,“你看,这不是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吗?”
赵靖玉说不过她,转向谢南风:“否则什么,你倒是说呀!”
谢南风憋着笑说道:“否则你这些年算是白学了,他可不敢把江山交给你这样的怂包。”
赵靖玉:“……”
早知道不问了,这是什么爹呀这是!
谢南嘉瞧他那气不忿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行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气上了,你不是想骑踏雪吗,你笑一个,我就让你骑。”
赵靖玉咧嘴给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南嘉又道:“你要理解你爹的良苦用心,你从小养在定远侯府,不学无术,声名狼藉,就算一朝成了皇子,也难以服众,但是如果你这次能平了藩王中最有势力的南召王,试问朝中还有谁敢不服你?”
被她这么一哄一劝,赵靖玉心情好了很多:“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不是为我自己生气,我是气他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就不该把你牵扯过来,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谢南嘉眨眨眼,歪着头笑道:“也许,他是想连我一起考验呢,看看我有没有资格母仪天下。”
“……”赵靖玉的心突然“砰砰”跳了几下,有种奇妙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升起,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虽经过长途跋涉仍然一派从容笑靥如花的女子,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要和她并肩站在最高处,揽山河万里,享无上荣光……这种感觉,光想想都让他热血沸腾。
“你当然有资格,这世上再没人比你更有资格了。”他深情凝望着谢南嘉的眼睛,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谢南嘉冲他会心一笑,大声吩咐弟弟:“谢南风,出发!”
谢南风:“……”
真酸!
队伍重新出发,日落时分,翻越了地图所示的第二座山峰,进入平缓的丘陵地带。
“我们对地形不熟,不好赶夜路,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谢南风提议道,“这里三面环山,可攻可守,隐蔽性也好,不容易被发现。”
谢南嘉和赵靖玉都没有意见,于是队伍便停下来,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晚霞漫天,倦鸟归巢,谢南嘉来了兴致,用弹弓打了几只鸟下来,让侍卫们烤着吃。
侍卫被她精湛的技艺吸引,纷纷抬头看着天上的鸟,告诉她哪一只更大更肥。
这时,有一个侍卫突然大叫:“快,打那只鹰,那鹰是报信的!”
众人大吃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见一只猎鹰振翅在半空盘旋。
谢南嘉不敢怠慢,瞄准那鹰,三珠连发,将它击落在地。
众人的视线随着落下,却听头顶响起一声尖锐的鹰唳,再抬头看时,就见另有一只猎鹰掠过山尖消失在天际。
“不好,那鹰肯定是去报信了。”先前那个侍卫说道。
“你怎么知道它们是信鹰?”赵靖玉问。
“我老家在草原上,我们那里的人大多会驯鹰,这种被人驯服的鹰,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侍卫道。
“这条路是去云阳城最隐秘的路,没想到他们还是找了来,既然这样,看来咱们不能在这里过夜了,必须要连夜赶赴云阳。”谢南风说道。
众人不敢耽误,当下毁了锅灶,熄了篝火,拔营启程,连夜赶路。
四更时分,天色泛白,距离云阳城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一夜没合眼的队伍终于能停下来歇口气,众人强打精神,吃了些干粮,继续赶路。
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负责断后的侍卫匆匆赶来,脸色有些慌张。
“有一支约有八百人的轻骑军正在向我们这边追来,按照他们的速度,只须一柱香的时间就能追上。”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别慌,到云阳城最快还需要多久?”赵靖玉沉着道。
谢南风看了一下地图:“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但我们的马已经跑了一夜,根本快不了。”
“上马,边走边说。”谢南嘉收起水囊,催众人上马。
大伙不得不重新骑上已经疲惫不堪的马,打马赶路。
身后隐约已经能感受到几百铁骑踩踏大地的震颤,看样子,他们的速度比预计的还要快。
谢南嘉挽缰绳和赵靖玉并肩而行,和他商量:“要不咱们分开走吧……”
“不行!”赵靖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你想帮我引开追兵是吗,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同意的!”
“……”谢南嘉抿抿嘴,突然倾身过去,一掌击中了他的后颈。
赵靖玉闷哼一声,身子向旁边倒去。
谢南嘉及时扶住他,大声招呼弟弟:“谢南风,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