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光明和自由的日子着实有些难熬,在这不知晨昏的颠簸中,饶是谢南嘉如此淡定的人,也难免失去了耐性。
这天,她终于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吃仆妇喂的东西,并声称如果再不给她松绑,她就要绝食而死。
仆妇将她的话传达给慕渊,慕渊情知她不会真的绝食,还是亲自去马车上看她。
谢南嘉虽然看不见,从马车震动的幅度,也知道是慕渊来了,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先开口。
那天交谈过之后,她已经打算好了要一步一步动摇他的心志,争取在进入玉都之前,成功离间他和玉泽王之间的感情。
可她没想到,这个慕渊看起来粗鄙暴躁,像个没脑子的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受人蛊惑。
他看穿了她的把戏,不但没有上当,甚至索性不再和她见面,从根本上杜绝了被她蛊惑的可能。
谢南嘉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小看他了,现在她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对付他。
慕渊上了车,一声不响地坐在对面,安静地盯着谢南嘉看了许久,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哪怕被绳捆索绑,蒙着双眼,一身男人装扮,仍旧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难怪赵靖玉不顾自己皇太子的身份奔波千里来寻她,他若有这般美丽的心上人被人掳走,别说千里,上天入地也要将她寻回。
现在,这“美丽的心上人”就坐在他对面,他心里想的是,该怎么样才能把她变成他的人。
是的,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发都快白了。
他有很多女人,有娶来的,有赢来的,也有抢来的,但他从来没发愁过该怎样征服她们,因为草原的女人没心机,无论多刚烈倔强的女人,最终都会臣服于他的勇猛强壮。
可眼前这个女人显然不是这样的,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霸王硬上弓,她就敢和他同归于尽。
他可不想得到一个死的美人儿,何况这美人儿还大有用途。
他还没有好色到头脑发昏的地步。
他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为什么不吃饭?”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
“心情不好,吃不下。”谢南嘉道。
“心情为什么不好?”慕渊又问。
“把你的眼睛蒙上,手脚绑上,闷在马车里颠簸十几天,你的心情也不会好的。”谢南嘉说道,听起来像是在赌气。
慕渊无声地咧嘴笑了,不知怎地,他竟从中听出些小女人的骄纵来。
草原的女人也会撒娇,也会挑逗,却没有这种让人心痒痒的娇气。
“说句好听的,我就给你松绑。”他突然来了兴致,想逗一逗她。
谢南嘉默然一刻道:“那我还是绝食吧!”
“……”慕渊怀疑方才的小女人是他的错觉,叹了口气,伸手扯下她的眼罩。
谢南嘉一怔,慢慢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又迫使她把眼睛闭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渐渐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睛。
慕渊壮硕的身形映入眼帘,她眨了眨眼,问他:“为什么?”
慕渊没回答,挑起车帘让她看外面。
谢南嘉迟疑着转过视线,便看到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楼以及远处巍峨险峻的山峰。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幽云关。”慕渊道,“过了幽云关,就是玉泽的疆土,我也就没必要再蒙着你的眼睛了。”
谢南嘉着实震撼了一回,但这震撼,与其说是即将要离开大周的国土,不如说是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幽云关。
她曾不止一次听父亲和定远侯说起过幽云关,在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军事要塞,从古至今,发生过无数次令人荡气回肠的战役。
当年父亲和定远侯就曾跟随当今圣上出征此地,率领大周铁骑打过幽云关,一举攻破包括玉泽在内的多个小国的都城,将他们变成了大周的属国。
那时的圣上,还只是先皇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或许和赵靖玉的母亲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吧!
二十年的岁月匆匆而过,留下的只是寂寞的回忆,谢南嘉再次眺望那古朴雄伟的城楼,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悲凉,耳边仿佛能听到光阴似利箭呼啸而过的声音。
“要出关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慕渊见她一直不说话,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谢南嘉回过神,望着他淡然一笑:“我若有,你能帮我实现吗?”
“不能。”慕渊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用问也能猜到她会说什么。
“你回答得这么干脆,其实是不自信的表现。”谢南嘉道,“赵靖玉就不这样,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我。”
慕渊一怔,两道浓眉皱起来,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我吗?”谢南嘉道,“你连我的想法都不敢听,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慕渊知道她在激他,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嘴,“你说,你想干什么?”
谢南嘉笑起来:“我想亲手去摸一摸幽云关的城墙。”
慕渊提着心,生怕她说她想回大周或者让他放了她之类的,没想到她的要求居然如此简单。
然而,即便如此简单的要求,他还是不能满足她。
幽云关的守卫是大周的兵将,他不敢保证,那些兵将有没有接到朝廷的通知,万一谢南嘉下车引起了兵将的注意,他就前功尽弃了。
“这次不行,以后会有机会的。”他说道。
谢南嘉似乎早料到他不敢冒险,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你瞧,这就是你和赵靖玉不能相提并论的地方。”
慕渊脸上火辣辣的。
谢南嘉又道:“你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相差这么大吗?”
“为什么?”慕渊问。
“因为赵靖玉是独生子,他有说一不二的资本。”谢南嘉道,“而你,兄弟太多,虽贵为长子,却不能拥有绝对继承权,凡事都要听你爹的,所以,你即便再喜欢我,只要你爹开口,你还是得乖乖把我献给他,对不对?”
慕渊沉默下来,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
谢南嘉看他不说话,也跟着安静下来。
慕渊明白她又想挑拨离间,以为她会接着说下去,没想到她居然闭了嘴,不由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说了?”
谢南嘉道:“说多了你又该说我挑拨离间了。”
慕渊:“……你难道不是?”
“其实我还真不是。”谢南嘉正色道,“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你自己早就明白的道理,只是你没察觉或者在自欺欺人,你们玉泽国不是奉行狼性政权吗,骨肉相残都是被允许的,既然如此,你何不先下手为强?为什么非要把我拱手让给你爹,然后等到若干年后他风烛残年再把位子让给你,或者你杀死众兄弟夺得王位,到那时,我恐怕也是老太婆了,你不会后悔吗,不会遗憾吗?”
慕渊被她一番长篇大论绕晕了头,半天没转过弯来,她的话仿佛带着一种魔力,激得他热血沸腾,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
“如果我那样做了,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吗?”他迫切地问,“你又在诓我对不对?”
谢南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果我注定逃不脱,自然要为自己挑个年轻力壮的,谁愿意跟一个糟老头子呢?”
慕渊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眼仁闪烁着光芒。
“你放心,我夺不夺位,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他郑重地保证。
谢南嘉开心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那么,你能不能让我去摸一下城墙?”
“不能。”慕渊的回答斩钉截铁,“我还没有失去理智。”
谢南嘉:“……”
这人还真是不好对付,看似很容易被蛊惑,实则内心有自己的底线,并且能始终控制自己不越过那个底线。
“你为什么非要摸一摸城墙?”慕渊问道。
“因为……”
谢南嘉话刚出口,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马嘶,紧接着马车猛地向前倾倒,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头重重撞向车壁。
紧急关头,慕渊伸手一捞,将她拽进自己怀里,捂住她的头纵身向上跃起,直接冲破车顶飞了出去。
谢南嘉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几声惨叫,随即就是兵器出鞘的声响,和行人奔走逃命的呼喊。
慕渊将她整个腾空揽在怀里,高声喊道:“你们要找的人在我手上,不想让她死,就速速退开!”
谢南嘉贴在慕渊胸口,感觉他的胸腔像一张牛皮鼓,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慕渊在车顶站稳,将谢南嘉转了个身,让她的背贴在自己怀里,用一把短刀抵在她脖子上。
谢南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原来是程志业带着一队人马拦在了幽云关前。
那队人大约二百人左右,看起来年纪稍稍偏大,个个身强体壮,模样凶悍,每人都身背弓箭,手持弯刀,一看就是杀敌无数的老兵。
谢南嘉很快就想到传闻中赵靖玉私养的退役兵,看这架势,应该就是他们了。
不过,她没想到赵靖玉会让程志业做了他们的领队,更没想到,最先找到自己的竟然是程志业。
“程小公子!”她欢喜地冲程志业挥手,似乎忘了自己是站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顶上,脖子上还架着利刃。
“袖儿姑娘!”程志业大声回应她,“你别怕,我会救你回去的。”
慕渊被无视,发出一声冷哼。
“二公子呢?”谢南嘉问道。
“二公子随后就到,是他传信让我在这里拦截你们的。”程志业道。
谢南嘉内心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南风公子呢?”她又问。
“南风公子和武安大将军回去调兵了。”程志业道。
“那你们还有谁来了?”
“还有皇甫,周云成,皇甫马上就到,周云成出发的晚,要晚一些才到。”程志业详细作答。
两人有来有往的,仿佛田间劳动的男女在对唱山歌,俨然不把慕渊和他的侍卫放在眼里。
慕渊大为光火,怒吼道:“你们说够了没有,真当我不敢杀人吗?”
“你杀一个试试!”程志业嗤声道,“袖儿姑娘可是你和你的玉泽国唯一的筹码,杀了她,你们就等着灭国吧!”
“……”慕渊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南嘉不禁有点同情他,劝道:“他说的确实是实情,现在你还真有点骑虎难下,但这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你父王,是他的野心害了你,你若现在收手悔过,等武安大将军调兵过来之后,我可以说服他帮你把你父王打跑,将王位夺下来送给你,怎么样?”
慕渊:“……”
这时,后面有马蹄踏踏的声音传来,又一队人马随着滚滚烟尘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到了近前,谢南嘉才看清带队的人是皇甫。
“皇甫,皇甫……”她开心地招呼。
皇甫看到她被慕渊挟持,脖子上还架着刀,吓了一跳,忙大声问道:“袖儿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二公子呢?”谢南嘉问。
“二公子在后面,快到了。”皇甫回答。
慕渊又忍不住想发火。
谢南嘉抢在他前面说道:“你看,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城楼上还有一排弓箭手,你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谁说我只能投降?”慕渊气哼哼说道,冲自己手下大喊,“把人带上来!”
众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就看到慕渊的侍卫从队伍中押出一个身量娇小的随从打扮的少年。
少年似乎神智不清,被反剪着双手,嘴里还塞着布团,到了近前,侍卫扯掉布团,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少年被打醒,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突然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程志业,立时大叫起来:“程小公子,救我!”
程志业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变了脸色:“你是云舒?”
“是我,是我,快救救我,救救我!”云舒激动大喊。
程志业握紧腰刀,下意识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也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慕渊居然把云舒也掳了来,并且这些天来一直都藏在队伍中和她一路同行。
怪不得慕渊一点都不害怕,原来是留了后手。
“我是不敢杀袖儿姑娘。”慕渊冷笑着对程志业说道,“但我敢杀她,你信不信?”
程志业吞了下口水,没有说话。
“你太卑鄙了。”谢南嘉忍不住骂了慕渊一句。
“两军对阵,难道还要相敬如宾不成?”慕渊不以为然,呵呵笑道:“怎么样,你未婚夫的未婚妻,你想她死还是想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