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站在台阶之下,一人站在厢房里。
两人四目相对。
了缘脸上没有丝毫不自然。
他一只手握着门沿,紧闭的厢房门只推开到一半,他站在门内不动声色微笑着:“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了悟回道:“洛主是我请来宗门的,我忙完自然就过来了。”
从表情到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但了缘足够了解他的师兄。
他居高俯视,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了悟的背脊不自觉绷直,唇畔也轻轻抿紧。
居然真的失态了啊。了缘心中如此想着。他师兄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那位洛主。
衡玉正坐在厢房里翻看阵法书,神识没有外放。
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才知道了悟过来了。
衡玉随手把书籍扔到扔到一旁,起身走到门口。
厢房门半掩着,露出的那些空间已经被了缘的身影完全挡住,她压根不能透过了缘看到站在外面的了悟。
衡玉瞥了缘一眼:“了缘师兄怎么还不离开?”
这逐客令的意思有些明显。
了缘的目光还落在了悟身上。
他发现,在衡玉开口说话时,了悟抿紧的唇角不自觉松了些力度。
了缘回眸,他把手从门沿上松开,身体略微前倾,拉近和衡玉之间的距离。
从表情到语气都透露着委屈:“洛主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手段用得未免太熟练了些,要知道从认识洛主以来,我一直在尽心尽力为你着想。”
衡玉轻笑了下:“我无意冒犯,是刚刚了缘师兄自己说要离开的。”
顿了顿,她补充:“不过,了缘师兄不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
了缘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脸上笑意渐深:“是吗,看来相处时日虽短,但我还是很清楚洛主为人的。”
这话说得有些亲昵了。
衡玉抬眸瞥了眼了缘,又透过了缘转身时露出的空隙看向门外面无表情的了悟,眉梢轻挑。
——这位修欢喜佛的佛子,在这两天内一直出现在她面前,还温声向她示好、与她言语交锋,所图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了悟?
想到这里,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了缘的最终意图当真落在了悟身上,那不得不说,了缘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她不介意了缘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但她不喜欢别人借她做筏子来算计了悟。
见了缘没有要挪步的意思,衡玉直接伸手握住门沿,稍稍用力将厢房门完全推开。她抬腿迈过门槛,往前走三步就来到了悟面前,然后抬手扯了扯了悟那宽大的袖袍。
在她扯住了悟的袖子时,他虽然还是站得笔直如松,但背脊已经不再像初时那样绷紧。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衡玉说。
瞧见她这番举动,了缘脸上笑意凝滞,然后缓缓收敛起来。
了悟站在衡玉对面,他没有再看了缘,目光稳稳落在衡玉身上,声音里夹杂着几分细碎的笑意:“怎么了?”
“我们进去说吧。”衡玉转身,瞧见了缘依旧站在厢房里,她出声喊道,“了缘师兄?”
了缘回神。
他垂下眼,神情落寞。
“看来我今天是当了回不速之客,告辞。”
在了缘经过衡玉身边时,衡玉松开那扯住了悟袖子的手,朝了缘掐了一诀。
“今日之事多谢了缘师兄。”
她突然道谢,这让了缘脚步微顿。
下意识地,了缘抬眼去看了悟,见了悟没有任何反应,了缘暗暗撇了撇嘴。
看来刚刚洛衡玉那么坚定地走向他、选择他,是定了他的心。
“但——”
衡玉一个转折词,顺利让了缘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我希望以后和了缘师兄相处时,能够不那么累。”
了缘眉梢微挑,那桃花眼里染上薄凉笑意,整个人却显得愈发潋滟多情。
这是在暗示他以后不要算计那么多吗?
“洛主这样说,就太让我难受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和洛主相处得十分融洽愉悦,而且两人间有很多共同话题。”
衡玉笑而不语。
但这个回应,可比直接回应杀伤力大了些。
了悟忍不住偏过头,拳头抵在唇畔压下自己的笑意。
了缘轻咳两声,委屈地瞪了衡玉一眼。
被他瞪了一眼,衡玉仰头望天,假装自己没看到。
同时她在心底感慨,这修欢喜佛的佛子,果然是走妖僧路线的。还好她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了缘都要被她的反应气笑了,直接转身离开。
目送着了缘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紫箫竹林里,衡玉耸了耸肩,看向了悟:“打扰我们的人走了,来,进我厢房吧。”
了悟刚往前走了一步,听到她这类似于调戏的话,失笑摇头,直接走进厢房里。
瞧见了悟没被她调戏到,衡玉在心里感慨世风日下。
原本纯情的佛子居然已经被她调戏到免疫了吗!?
厢房里,衡玉给了悟倒了杯茶水。
茶是刚刚冲泡好的,了悟捧着茶杯,能感受到隔着茶杯传过来的灼热温度。
“洛主说有事要告知于贫僧,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衡玉在他对面坐下,懒洋洋转着茶杯,把测魔阵的事情都告诉了悟。
“这个阵法,贫僧也早有耳闻。”
回完这句话后,他微微垂下眼——
原来这一日里,了缘一直在陪着她。
不过他倒是猜到了缘会出现在她厢房的原因。
了缘在阵法上的造诣极高,他很清楚洛主的性子,在得知这么个阵法后肯定会对它产生兴趣,两人应该是待在厢房里一块儿讨论阵法。
了悟的猜测没有错误。
衡玉开口说话,语气有些惋惜:“我原本想着好好钻研这个阵法,如果有机会将这个阵法简化,那肯定能收割一大批倾慕值。谁想那个阵法太过繁杂,短短几日时间内我肯定没办法把它记下来,也没办法把它拓印下来。”
“你想将测魔阵拓印下来?”了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拧起眉心,“如若贫僧没有记错,藏经阁四楼应该存放有测魔阵的拓印玉简。”
衡玉眼前一亮。
但高兴过后,她就无奈摇头。
无定宗藏经阁四楼并不对外开放,据传只对无定宗宿老和几位佛子开放。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有多重要。
这种宗门重地就连寻常无定宗内门弟子都进去不了,更何况是她这个外人。
“测魔大阵就在无定宗冰莲湖上,那个拓印玉简对宗门来说并无大用,贫僧会向师父请示一番,明日就取来给你。”
衡玉直接拒绝:“罢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但洛主想要。”
了悟同样不想她为难,他补充说道:“贫僧知晓洛主在阵法上极具天赋,把拓印玉简交给洛主,也许洛主真的能够简化阵法。如果给出一个玉简,就能换来那么大的收获,我想师父他会很乐意。”
“所以,贫僧又有什么为难的?”
他不知道了缘口中的‘不解风情’,也不知道如何教一人欢喜。
但如果她很想要一样东西,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前提下,他会尽力为她争取。
在了悟说出这句话时,那安安静静躺在衡玉储物戒指里的身份玉牌,突然微微发亮。
但那抹光亮太过细微,被淹没在其他物件中,以至于衡玉压根没有发现。
因为了悟一番话,衡玉有些愣住。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他这番论调,是建立在她能简化阵法这件事上出发的。
但想了想,衡玉笑道:“好啊,此事就麻烦你了。”
这么推来推去又是何必。
既然了悟愿为她争取,那她也有这个自信,早晚有一日把测魔阵简化成功!
只要她简化阵法成功,那了悟今日的做法是何其明智,他不会因此而背负上一丝一毫的错处,反而会再次受到赞誉。
茶杯里的水有些冷了。
了悟举起茶壶,帮她和自己都往茶杯里倒满茶水。他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小袋松子,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后轻轻推到衡玉面前:“这是新鲜的生松子,要吃上一些吗?”
“生的?”
“无定宗有片松树林,贫僧今早路过那里时正好瞧见松鼠抱着松果跳到身前,所以就想着采摘一些松子。”
衡玉听他的描述,感觉放在自己面前的这袋松子,是他从松鼠的嘴里抢下来的。
她忍不住笑了下,低下头掰开松子壳,把生松子扔进嘴里。
吃了片刻,她问了悟:“你这些时日是不是都在修炼?是为了法会做准备吗?”
“是。”了悟说,“贫僧虽无胜负得失之心,但代表宗门参加法会,总不能名次太靠后。”
他不像衡玉,本身已处于筑基巅峰。
他对手的修为基本都比他高上一两个层次,不能不做准备。
“好好修炼。”
衡玉抿起唇角,笑道。
看来他是没空陪自己逛无定宗了。
在衡玉觉得有些失望时,了悟突然出声:“明日清晨,贫僧就不做早课了。若洛主有空,贫僧想陪洛主逛逛宗门。无定宗里有不少风景极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