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福华郡主,慕嫣然的心,仍旧沉浸在方才她说过的话语中。
“紫云,翠竹苑的客房里住了人,你知道吗?”
坐在潇湘阁的琴楼里,慕嫣然一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琴弦,一边看着身旁擦拭书架的紫云问道。
“小姐忘记了吗?前些日子,您不是和奴婢们聊起过的嘛。”
停下了手中的,紫云诧异的看着慕嫣然问道。
有些心虚的转过了头,正仔细揣摩着要如何回答紫云的话,却听见紫云已在身后恍然大悟的喃喃低语道:“前几日小姐着了凉发烧,连续高热了几日,估计人都烧糊涂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说罢,她仔细的回答道:“上个月,老爷代表圣上送番邦使者出都,回来的时候,在都城外的十里亭那里,遇见了一个落魄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虽衣衫褴褛,却颇有见地,只闲聊了几句而已,就颇得老爷欣赏。后来,老爷见他有些学问,便举荐他去都郊的举生堂了。”
“举生堂?嗯,倒是个好去处,那里,可不是谁都进得去的。每年都城里能参加科考的人,除了各个朝廷学堂里有学籍的学子,便就是举生堂的那些寒门学子了,那些人,要么就是家里太穷上不起学,要么就是父母双亡家中无可依靠的可怜人,所以朝廷才办了举生堂,许他们免费进学,将来报效朝廷。那卓远之能如此轻易的进了举生堂,还真是亏了父亲呢。”
停下了手中的弹奏,慕嫣然轻声说道。
“可不是嘛,所以那人遇见咱们老爷,可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洋洋得意的说着,紫云一脸的得意。
旋即,紫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慕嫣然身旁,看着她小心的问道:“小姐,明天是二夫人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小姐可要同去?”
听了紫云的话,那些快要被慕嫣然遗忘了的事,又一波波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慕嫣然的母亲柳如絮,是前太子少傅柳大人的嫡女,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当届科举考试过后,金榜题名时,状元郎和探花公同时请媒人上门求娶,最终,柳大人相中了家中父母俱在的探花公慕昭扬。
按照柳大人的意思,家庭和睦的人家里,父慈子孝,儿女置身其中,为人子女的同时将来也会为人父母,更会承担好自己的责任。
而状元郎自幼在寡母膝下长大,没有父亲的疼爱,将来兴许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柳大人的话后来果然应验,慕昭扬人品端正,自己上进不说,又有岳父的提携,二十载后已官拜宰相,权势倾城。
而当年的那位状元郎,最终尚了当朝公主成为驸马,可他婚后与公主性格不合,只能终日饮酒当歌,曾经在金銮殿上的壮志雄心,都化作了昔日笑谈,最终郁郁不得志。
柳如絮嫁给慕昭扬时,慕昭扬只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那时,夫妻二人如胶似漆,伉俪情深,五年的时间,柳如絮便生育了慕容言和慕容峻两兄弟,再加上她对公婆极尽孝顺,因此家庭和睦,在都城中一度传为佳话。
婚后第六年,慕昭扬已官至正三品的吏部尚书,恰好这一年是国中三年一度的选秀,而那时,慕昭扬府中,仅嫡妻柳如絮一人,虽常被朝中同僚打趣他家中有“悍妻”,可慕昭扬却总是一笑了之。
选秀过后,浏阳王在王府中设宴,宴席上,浏阳王有意撮合义女沈雪冰与慕昭扬,于是,三个月后,走完了一应的纳采纳徵的仪式后,沈雪冰以如夫人的身份,嫁入慕府。
最初,浏阳王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义女能成为平妻,毕竟,虽是义女,可沈雪冰也是圣上封赏过的县主,论身份论容貌论才艺,丝毫不逊柳如絮。
可禁不住柳如絮以和离相逼,最终,二人各退一步,允许沈雪冰以如夫人的身份嫁入慕家,而自那以后,柳如絮便开始了退居佛堂静心礼佛的日子。
虽慕老夫人和慕昭扬再三保证无人可以撼动柳如絮在慕府当家主母的地位,可柳如絮还是不为所动。
在柳如絮心中,曾经那个一心一意只疼爱自己的夫君已逝,如今的慕昭扬,是官声显赫的慕大人,与她再无一丝干系。
在那个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的时代,柳如絮的作为,无疑没有人可以理解。
于是,在如夫人沈雪冰的“善解人意”之下,陆续又有三房妾侍被抬进慕府,而沈雪冰却以一己之力,将偌大的慕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时间,沈雪冰的贤良淑德,在都城内被人广为称道,而这,也愈发显得嫡妻柳如絮的善妒。
甚至有一度,街坊上还有传闻,说柳如絮犯了“七出”之条,按理是可以被慕昭扬休离的,而如夫人沈雪冰,完全有资格成为当家主母。
这一谣言在都城内流传时,柳如絮正在府里自设的小佛堂中,为自己腹中的孩子祈福。
最终,谣言不攻而破,八个月后,慕府的嫡三子,慕容睿出生了。
而在那之前,慕府中曾大肆发卖了一批仆妇,都城中的谣言慢慢低沉了下去,而慕府中,也再未有人敢对久不理事的柳夫人心存不敬,众人都心下了然,无论这府中有多少受宠的妾侍,哪怕是有了理家之权的如夫人,都丝毫不能影响柳如絮在慕昭扬心中的地位。
那之后,柳如絮依旧如从前一般淡泊,只守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度日,府里的大小事宜,却全是沈雪冰在处理。
在柳如絮的心里,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其他人、其它事,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沈雪冰进门后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女儿慕敏然,第四年又生了儿子慕容庭,不多久,沈雪冰的姑姑,当朝太后亲下懿旨,赐她以慕昭扬平妻的身份,百年后,她的牌位将与慕昭扬和柳如絮的牌位一起摆入慕氏祖庙,尊享慕氏子孙后代的供奉祭拜。
慢慢的回想起前世时那貌美如花的沈雪冰趁人不注意时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怒骂自己是“恶妇产下的刁女”时,自己是何其气愤。
可那时的自己,又何曾懂得那是她的一个小手段。
当自己哭的可怜的去父亲面前告状时,沈雪冰当即红着眼拿帕子擦拭着不断落下的泪水,娇滴滴的冲父亲说自己曾对她出言不敬而她却对自己百般忍耐时,父亲凝视着自己的眼中,是浓厚的驱散不开的失望。
那时那刻,父亲沉声说:“嫣儿,你是父亲掌中的明珠,怎能如此目无尊长,像个没有教养的街头乞女?”
天知道,她是那么用功的跟着母亲学琴棋书画,学诗书礼仪,只为了能让父亲以她为傲,可那会儿,她心中涌起的痛,无人能够体会。
于是,万千宠爱的她,得以嫁给心心念念的良人的那一刻,心中最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母亲,甚至在盖着大红的盖头给她磕头时,慕嫣然还在心里默默念道:娘,被您悉心教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终于嫁给了一个天下最耀眼的男人,日后定会好好奉养您。
状元夫人呢……
出神的想着,慕嫣然的心里,仍旧像是有小刀在刺一般,钝钝的疼痛着,可她的唇角边,却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重新活过,这一世,她母亲该有的尊荣,她定要一点一点的为母亲讨要回来。
没有人,可以质疑她的母亲。
如是想着,慕嫣然淡淡的笑着,轻柔的说道:“去,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