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二年,你嫁进慕府,下半年你便开始掌家。那时的米粮菜蔬,跟如今的价格比起来,便宜了三成左右,我没说错吧?”
柳氏紧盯着沈氏说着,一旁,春兰已按着早前柳氏吩咐过她的,捧着纸笔坐在了一边,仔细的记录着柳氏的问话,活脱脱一副当堂受审的模样。
沈氏一脸怯色的看了看慕老太太,见她面色不变,而柳氏则是一副好整以暇等着自己回答的模样,沈氏的心里,那丝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老太太……”
唤了一句,沈氏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看到座椅后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的慕依然,沈氏复又抬起头祈求的说道:“老太太,妾身知道自己有错,可这一切都和孩子们无关,让依儿回房去吧,妾身定然据实回答夫人的问话。”
未加思索,慕老太太看了一眼慕依然,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柳氏身旁的慕嫣然,开口发话:“嫣儿,你带着三丫头先下去吧,大人们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
抿着唇踌躇了一下,慕依然走到椅前,屈膝给慕老太太和柳氏行了礼,头也不回的出了柏松堂正屋,一旁,慕嫣然刚迈开脚步,却听见柳氏柔声的跟老太太解释道:“老太太,嫣儿就跟着一同旁听吧,她如今也不小了,再加上跟着我看账本也有好几年了,将来嫁人掌管一府中馈,她总要处理这一摊子事,早早儿让她知道知道,也算是个磨练,您觉得呢?”
慕嫣然是慕府嫡女,将来所嫁之人。也定是都城中的富贵人家,既是当家主母,迟早都要掌理府中事务。这样的事,确实是避免不了的。
想到此,慕老太太点了点头。一旁,慕嫣然收回了脚步。乖巧的坐在了柳氏身后的圆凳上。
“那些账本,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你不觉得,太无迹可寻,才是最大的破绽吗?我从那年接过账本看完,便一直觉得有问题,却没发觉到底是什么问题。(.la无弹窗广告)直到后来大厨房的采买管事回禀说,最近因着刚开春儿,各处的新鲜蔬菜都涨了价,而给我们供应菜蔬的那家商户却没涨,直说按从前和府里的供销文书处理,我才渐渐的想明白。府里的账房,每月月初五日那天和各处的铺子结算,而账本上的价格,却全都是时令的零买零卖的价格,这个差价。就是你腻下来的那部分。”
“永成二年到永成八年这六年多的时间里,你从府里腻到自己荷包里的银子,我若是没有估算错,大概有两万两之多。永成九年开始。你一边掌管府中庶务,一边搭上了城中暗庄里的高老大,放起了印子钱,每年多则三五票,少则一两票,数目不等,而每次,也都是暗庄那边有了主顾,才从你这里借调银子放贷出去,而这一切,都是老爷的名声,给你行了极大的便利。”
“印子钱的利息分长短期,若是三五个月的,便是三分的息,若是一两年的,便是一分二到一分八的息,这其中,暗庄里抽三成。可是,对你,高老大那边,却只抽了一成的息,我可有说错?”
“从永成九年到永成十五年这当家的七年里,大大小小,你总共放出去二十三笔印子钱,最大的数目是两万两,最小的一千两,前前后后,若是没错的话,你已经有近五万两的私房了。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这七年间你从府里的日常开销里继续腻下来的。”
“如今,你手里还有两张借据没有兑现,若是兑现了,你手头,应该统共有十万两左右的私房。大丫头出阁的时候,你兴许私下里贴补了些,再加上等将来三丫头议了亲,你定然还会给一部分,那剩下的,便都是给庭哥儿留着的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一桩桩,一件件,柳氏将这两年里自己规整出来的内容,条理清晰的摆了出来,而一旁的慕老太太,脸色几经变幻,终于,一脸疲惫的半靠在了软榻上,任由明霞给她揉捏着两鬓。(.la无弹窗广告)
一口气说完,柳氏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通透,再看着沈氏时,已一脸云淡风轻的惬意,“你怎么说?若是我有说错的,你可以说出来,免得我冤枉了你……”
“我……妾身……”
沈氏丝毫没有料到,柳氏竟将这一切查的明明白白,便连自己手里的私房银子,也估摸的差不多,此时此刻,沈氏脑中一片混乱。
“哼,昭扬半世清廉,却不成想,有你这么个会当家的姨娘,十五年,十万两银子啊……却不知,这里面,又有多少人命官司。”
冷声说着,慕老太太睁开微闭的双眼,狠狠的看向沈氏,一双浑浊的眸子,此刻尽是遏制不住的怒气。
“老太太,妾身……妾身这些年是存了私心,想给几个孩子攒下些体己银子,可妾身并不是昧着良心的,这些年妾身当家,没有功劳,总还有苦劳的啊……再说了,妾身知晓自己去放印子钱不光彩,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不是嫡母,自是要为孩子多多谋算些。那些放贷的本钱里,只有一少部分是妾身从公中的账面里克扣出来的,可其他大部分,都是妾身出嫁时娘家给的私房啊,老太太……”
跪着慕老太太身前,沈氏不住的磕着头求道。
无力的摆了摆手,看了一旁已搁下笔的春兰,慕老太太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这事儿,等昭扬回来再说吧,让他瞧瞧,他以为一心贤淑只为慕府的好姨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他亲自去处置吧,免得污了我们的手。来人啊……”
话音落毕,方才进来要拖沈氏去关在柴房的两个粗壮婆子又进来了,手里,却是拿着拇指般粗的麻绳,一边拿粗布帕子堵住了她的嘴,一边用麻绳将她捆起来。拖了出去。
口中的喊叫声,透过帕子,只余下了“呜呜啊啊”的含混喊叫声。沈氏的眼眸中,尽是浓浓的不甘,而看着柳氏的目光。竟似带了毒一般的狠戾。
沈氏被拖出去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几位姨娘。都赶了过来,见一脸劳累模样的慕老太太,和面色平静的柳氏,几人都觉得空气中说不出的压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于是,各自请了安坐下下首处。一语不发。
“回去歇着吧,我也累了……”
皱起的眉间,是深深的川字沟壑,慕老太太看着柳氏摆了摆手,径自站起身,由明萃和明霞扶着,进了内屋。
轻轻的叹了口气,柳氏牵着慕嫣然的手出了柏松堂,三位姨娘回首打量了彼此一眼,也静默不语的跟在柳氏身后出了门。到了明徽园。
“夫人,您打算怎么处置二姨娘啊?”
明徽园正屋里,杜姨娘看了柳氏的脸色轻声问道。
脸上浮起一抹端庄娴静的温婉笑容,柳氏看了她一眼叹道:“如今。却不是我要如何处置她了,一切,都要看老爷的意思……”
“老爷?老爷向来偏颇于她,这一两年虽说不似从前一般了,可到底还顾着往日的情面,老爷又是个念旧的人,她若是花言巧语一番,说不定老爷就轻饶过她了呢。”
秦姨娘性子最是直爽,此刻撇了撇嘴一脸不忿的说道。
苏姨娘和秦姨娘只知道沈氏当家这些年眛了不少银子,可沈氏放印子钱的事,她们却是不知晓的,是故,两人都以为慕昭扬顾惜着慕敏然和慕容庭的颜面,必定不会严厉处置沈氏,而杜姨娘虽隐隐知晓,却也不会多事的去跟她二人说,一时间,屋里静谧了下来。
偏颇?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形,沈氏暗地里做过的事,慕昭扬怕是不会全部知晓吧?若让他知道,自己亲近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如夫人,私底下竟是都城最大暗庄里的金主,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如是想着,柳氏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是夜,翠竹苑书房内,慕昭扬看着手中的几张素笺,脸色铁青。
这些年来,便是遇到了再难处理的政事,慕昭扬也能面色平和的想办法来解决,正如他教导学生和儿子们的一般,做大事者,要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慕昭扬却觉得那句话有些苍白的无力。
唤了管家去把柴房里的沈氏带到书房里来,慕昭扬心里的怒气,似是越来越重一般,无法抑制。
及至看到花容失色鬓发杂乱的沈氏出现在门里,慕昭扬当即变色,一抬手,几张纸便轻飘飘的落在她的面前。
未俯身去捡,沈氏知晓,定然是柳氏吩咐了春兰记录的自己做过的事,那其中,二十三笔印子钱的明细,怕是最清楚不过的。
心中惶恐不安,沈氏的心中,此刻只余下对慕依然和慕容庭这一双儿女的无无尽担忧。
“老爷,妾身千错万错,可这些年对慕府也算尽心尽力,求您,瞧在敏儿,依儿和庭哥儿三个孩儿的面上,饶过妾身这次,日后妾身定当规规矩矩做人,那些……那些银子,妾身会如数交出来,老爷,求您,求您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老爷……”
沈氏瑟瑟发抖的跪在慕昭扬身侧,方才在腹中翻来覆去想好的万千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了,只余脸上斑驳的泪迹,和三两句苦苦的祈求。
眸色哀恸,慕昭扬的心里,一记一记的钝痛。
“三日后,我会吩咐管家,送你去东边的庄子里静养,依儿和庭哥儿,以后自会由夫人教养,你就在那里好生思过吧。”
慕昭扬的话音落毕,沈氏一双眼睛瞪的浑圆,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仰头去看慕昭扬,可入目处,只有他决绝的背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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