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似乎什么时候下过一小段雨,空中无比洁净,浅滩上的弹坑里积满了水,映出天上积云和澄澈天空的颜色。栈桥上湿漉漉,触感非常差,露水和残留的雨水挂在草里,沾了人满身,比淋过雨还惨。
清晨,叶铭坐在栈桥上,一脸羡慕地看着左慈:“愿得一人心……”
左慈:“滚滚滚滚滚!”
慕云拿着打包的草药和绷带,把左慈胸口、下腹、四肢、脸上,几乎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打包上了。
契约后的龙神和眷属,在身体的损伤上也是共通的。
叶铭坐在左慈旁边,一副青春年少、雄性荷尔蒙旺盛的模样:“是不是水族里面都是这么可爱的女孩……你那位——哎~怎么样了?”
左慈满脸的不耐烦,伸出两只手来:“睡着了……看到我身上的伤了没,这大概是她身上的一半伤口吧,你还指望我咋样啊?你年纪轻轻满脑子想什么呢——”
“叶铭是个小色鬼……”慕云坐在另一旁替左慈把腿包好,看着自己十根发红的手指头:“总算包完了,手都包痛了。”
“多谢。”
鳞甲被动恢复,这样的伤只要包好,用不了多久就会愈合。
左慈回头又对叶铭:“连女孩子家都比你懂事儿,隐私问题你能不能别这么感兴趣。”
叶铭气急败坏道:“是她让我问的!我只想知道那漂亮的迷鳞女孩——有没有姐姐妹妹啥的……”
“呵呵……”不怕死的东西,左慈干笑两声:“有,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叶铭笑得像个傻子:“那感情好,嘿嘿,嘿嘿!”
左慈瞥了一眼后面的冷无霜:“你看看,大师姐就什么都没问,这气魄……”
大师姐顺势开口:“公子,我也想问,转移伤势的功法是什么原理……”
“这个……很复杂,在陆上土生土长的人,就别想了。”
“原来是迷鳞族的武功。”冷无霜暗暗点头。
左慈心里也道:“跟正常女性的八卦一比,这视角真是清新脱俗,要不她咋是大师姐呢……”
慕云放下纱布,开始用小药杵研磨药材,闲不住的嘴又开始搭话:“你背后的刺青,看上去好厉害,刺的时候很痛吧。”
白龙时期,左慈的龙魂在胸前。经过昨天凌晨的时期之后,坑蒙拐骗、连拉带哄,赤龙在他背后也留下了龙魂,现在左慈前胸后背都是狰狞可怖的蛟龙刺青。不过白龙刺青的能力还残留了许多,而阿朱的刺青已经没有留下什么力量,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阿朱续命成功。
左慈略微想了想:“大概,跟浑身的伤一样痛吧。”
“哦……”叶铭低头想了想,然后暗自点头。
冷无霜抽剑,剑面直接抽在左慈脸上:“休想!”
叶铭被打得半边脸高肿起来,哭嚎道:“想想也不行吗!这个龙好帅啊,我也要刺,刺老虎!还要刺犀牛——”
冷无霜铁青着脸一顿毒打,把他从左青龙右白虎的命运上一脚踹了下来。
左慈看着他们打闹,也是叹了口气:算了。
事到如今,他和帝子朱的伤势,还想逃债是不可能的,只好老老实实把钢峰还给龙虾。
结果,左慈在这里等了一上午,左等右等,龙虾还没回来,左慈感觉到一点不对劲:“冷师姐……我想问一件事。”
冷无霜顿首道:“公子请问。”
“剑阁门人,都像你一样见过水族吗?”
冷无霜摇头:“我只是听师父说这洗剑池中曾有水族出现过,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若无公子调停,免不了一场血战。”
左慈再一想,又问叶铭道:“那你刚刚送龙虾过去的时候……是送到了武老面前吗?”
叶铭挠着头道:“我急着回来,就把虾子往岸边一撂,给他指了路,就……”
左慈做了一个猜想:“如果他找错了地方,被人发现了……那你们这些江湖侠客,要是看见这么大一根虾条……”
冷无霜面色深沉:“本地的水产并不丰盛,这么大的龙虾,更是从所未见。”
更别说那哥们还保养了一身健美的肌肉,这不是打着招牌让人家开餐嘛。他这样的大虾,煎炸蒸煮天妇罗,铁板火锅刺身切。
左慈:“那就完了,我都偶尔这样想过,难保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慕云滋溜了一下口水:“我就从没想过要吃它……”
左慈:“我有不祥的预感。”
…………
天色大明,约定的天亮之后,外面呼喝打斗之声果然归于岑寂。左慈安顿了帝子朱,除了慕云留下照顾伤患,其他人立即动身前往武老所在的流盏亭。
真武剑阁处于一处盆地内,盆地四周险峻,易守难攻,内部则是居所。正中是掌门阁座所居住的洗剑池,四周为遍地竹海。
划船离开洗剑池后,飞檐走壁,竹海中踏浪而行。左慈没有轻功技巧,龙须在柔软的竹子上面作用有限,加上浑身伤口,只得让两人带着他飞。
武老所在的流盏亭,是剑阁内围的河流上游地带,水流很缓,每有节日,阁座在上游倒酒,从流盏亭置于水中,就能流至下游而令酒水不洒。是为流盏亭。
路过目的地正下方的甜竹林,立即停步——
果然所料不做,三人发现几个外门弟子正像是抬猪一样抬着一头大虾准备用剑给他拆了。
一个胖大的弟子两脚分立,手持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眯着眼装神弄鬼:“我这庖丁解牛之法,不消一刻钟,就能把这只虾精给剥洗干净。”
一个弟子道:“你就一厨房掌勺的杂役,想当上正式弟子还早着呢,还什么剑法呀你。”
另外一个弟子道:“还真别说,咱们剑阁里伺候的都是大剑客,就算是在这儿干杂役,也能耳濡目染的学点皮毛。剑阁这里,就是随意泄露几招出去,也够在江湖上创出一番风头了。”
那胖大厨子点头道:“没错,史上最强的龙虾剑,我只出手一次,你们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这人还真会杀虾,一剑直接从胸腹间隙处(相当于人的横膈膜位置)向上挑刺,这一剑下去直接切断虾的神经,皮肉不伤,神仙难救。
“别!刀下留虾!”
叫不及,左慈急忙拿弓,但手臂剧痛,弓弦都拉不开。
冷无霜给了叶铭一个眼神,一脚扫向叶铭腰眼。
叶铭是心领神会,一个翻身,用脚底接过这一腿的踢力,直接空中掉头抓住一根竹子。借用竹子弹性,压下、弹射,叶铭犹如一颗投石机里的石头,一气儿飞出去八百米左右,终于是赶在那厨子结果龙虾之前赶到。
片刻后,左慈才被冷无霜带着落地:“放开他!他是家养的!不是野生龙虾!”
剑阁规矩,习武的弟子是不干杂务的,所以外招杂务入阁。因为杂务也能在机缘巧合下学个一招半式,所以也有一说,杂务便是剑阁的外门弟子。
说是如此,但正式弟子一般不与这些下人交流或接触,以免独门剑招或门派机密外泄。慕云则是幼年在剑阁长大,只是她无心修炼剑术,才没有成为剑阁弟子。
那几人本来看左慈过来,面生且话又难听,正要骂开,但见一女剑客护在他身边,面若秋水、目如冷电,顿时想到剑阁小阁座冷无霜的身姿容貌,立即躬身后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左慈走上去正要救人,却发现这龙虾一没晕倒二没受伤,只是视线虚无,仿佛能穿透至远方。
再看了看他手上绳子,属于他动动钳子就能夹断的材质。左思右想,明白了——
“你这是……心生死志?”
龙虾拉力点头:“洒家这辈子……了无生趣。”
左慈蛋疼道:“不就是刀嘛,我又没说不给……”
龙虾:“不是刀的原因。是——哎哎哎,你去哪?”
“去拿碗筷……”左慈已经准备好开餐了。
龙虾挣脱绳子,怒斥左慈无情无义:“太绝情了吧!”
“你死了我深表同情,不过不关我的事,我也只能看个热闹嘛,再说我还欠你的债,有啥好悲伤的……”左慈摊手道:“而且你突然看破红尘,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那什么,我爱吃酸,加两个柠檬你介不介意——”
龙虾眼中顿时爬满血丝,挥舞着大拳头——砸在地上。
龙虾撕心裂肺地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
左慈怕他给迷鳞族丢人现眼,制止了他的行为艺术,问道:“什么为什么?”
龙虾涕泗横流:“为什么——我当不了铸剑师?”
今天看到第二个迷鳞族的鱼生哭这么凶,左慈已经习惯性安慰:“人可以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这头两米来高、三百斤来斤的龙虾哭得像个屁孩:“真的吗?”
左慈顿感疑惑:这老兄梦想成为铸剑师,并且以此为目标努力了大半生,加之迷鳞族比较较真儿,谁能让他突然间动摇这个想法?
“我姑且问问,谁说你不能当铸剑师的?”
拉力回道:“武藏先生。”
“所谓武藏……”左慈正在考虑,突然间想起一事,急忙拿出自己的钢峰,再抽出右手长剑青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左慈在几天前见到文渊宫上,见到那把【碧影】和【烈阳】,总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相识的不是剑!而是刻在剑底的剑铭!
这雕刻上的笔法、字迹,完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钢峰】这柄刀,据龙虾所说,乃是传奇铸剑师的遗作:“武藏七工”之一。
至于青竹剑,备注则是:【昔日文渊宫铸剑师“武老头”所遗落的轻剑……】
江湖上盛传的工匠“武老头”,并不姓武,而是迷鳞族姓氏,经由龙虾拉力的亲眼确认,断定其为当年圣海龙国的锻造师:武藏。
难怪此人能活过江湖上三代风云,因为他是迷鳞族流落在武陵大陆的族人,迷鳞族的年龄根据族类不同,年龄自然较长。再从他于文峰之上察觉到左慈的存在,而屈膝下拜,甚至自废一身武功全力袒护至今,全是因为左慈的身份——龙神族眷属。
迷鳞族无法抵抗对龙神的尊敬,这个对左慈知根知底的龙虾或许不知,当时跟他讨价还价的人早已经是龙神海王的眷属,属于海中的亲王尊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左慈昨天为了打发债主而让拉力去找武老,无意间却解开了这一谜团:“瞎猫撞上死耗子,还真蒙中了!”
拉力问道:“什么死耗子?”
“不关你事……”左慈随口一回,突然有兴致问道:“你的偶像,为什么说你不能铸剑师?”
龙虾颓然道:“他说我无法对剑刃抛光……”
“抛光……剑不是擦油吗?为什么还要打蜡?”
龙虾一脸鄙视:“从你的发言来看,你这个用刀用剑的行家,对铸刀铸剑方面的知识显然是外行。所谓抛光——就是铸剑三道工序:溶钢、锻打、抛光,中的最后一者。算是一次打磨,如果没有最后抛光,刀、剑是没有锋刃的。而且对于一把刀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抛光,而非铸造。”
“为嘛?”
“因为抛光后的刀剑才有颜面。”龙虾用钳子指着左慈:“我用刀指着你,那么刀尖就是这柄刀的颜面。抛光刀尖,犹如美人描眉——”
左慈:“就是磨刀?”
龙虾抱着手臂点头:“对外行来说,差不多了吧……”
左慈:“那为什么,武藏老头子说你连磨刀都搞不定呢?”
“因为根据刀剑成品的不同,需要数百种不同类型的磨刀石相互作用,而其中最小的——”拉力俯身,用他的大钳子夹起一粒沙:“最小的磨刀石,地灵砥,只有米粒儿大小。”
喀——
他钳子里的沙子,碎了。
“懂了吗?”
左慈:“节哀……”
这不怪他,是命不好。
拉力重重叹息:“这就是命!”
左慈深表遗憾,另外侧面表示了,如果他还是想不开的话,一定要通知自己,还要告诉厨师,他爱吃酸。
被龙虾一顿臭骂赶走之后,龙虾跳入洗剑池走了,左慈大声问道:“钢峰呢?不要了吗?”
拉力在水里露头:“已经见过了武藏先生,刀算什么,我此后就搬家住在洗剑池里,刀你拿去吧。”
武藏所住的流盏亭就在洗剑池上流,他近水楼台,对武藏的刀自然也就没那么大的执念了。
左慈淡淡一笑,拿出龙虾给他还的钱,还从阖包里面拿出一大堆金块塞了进去,用力抛入水中:“拿去搬家!顺便把你的负债状态搞定吧!”
龙虾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回头再还你。”
左慈撇了撇嘴:“还想给我添堵吗……”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