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约在离度假村不远的一个咖啡厅。
阿甘妮今天没有穿泰装,很简单的一袭孔雀蓝V领无袖连身裙,雪白的耳垂上挂着两只同色的大圆形耳环。跟在她身边的是个中年男人,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这是孟先生,暹罗有限公司工程部的经理,你叫他老孟好了。”阿甘妮这么给她介绍。
周梓宁想了想,才记起之前他们去选料的那个矿场就叫暹罗矿场。
出于礼貌,她和对方握了握手。
老孟笑容和煦,和她聊了会儿天。周梓宁有些不耐烦:“您有话就直说吧。”
对方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是这样的。之前因为负责人的失误,公司里有些不懂事的人被猪油蒙了心,冲撞了沈先生和周小姐,我今天来,就是特地来道歉的,希望周小姐能替我传达这份歉意。”
他从桌底下掏出一只盒子,包装精美,盖子是半镂空的,可以看到里面明黄色的衬布上躺着一只高冰种翡翠玉镯。
周梓宁有些明白过来,不过没有接这只盒子:“前几天在闹市区碰到的那伙歹徒,是你们的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虽然顶级鱼肚白罕见,那毕竟只是一个背景的量。”
老孟沉吟了会儿说:“沈先生还在矿场内挑了超过2万立方米的料,都是好料。”
“价格不高?”周梓宁看了他一眼。
老孟讪讪一笑:“沈先生带来的师傅,确实是行家。”
2万立方米的量,已经不是小数额了,还都是捡漏,难怪这么眼红。这地头混的,哪个没点背景,不乏亡命之徒。
不过,周梓宁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孟经理知道不该再啰嗦下去:“请周小姐传达沈先生,请他高抬贵手,让特区经济管理委员会终止对我们公司的调查,在下感激不尽。”
周梓宁沉默下来。
孟经理期望挺大,谁知等了会儿,她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孟总,我和沈先生只是雇佣关系,我的意见恐怕难以影响他的决定,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孟经理愣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周小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周梓宁直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这事儿,我帮不了。”甭说是因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换了别的,她也不打算为一个素未蒙面的人向沈泽棠开口。
她推开椅子准备离开时,外面忽然冲进来几个黑衣保镖,直接把出口堵死了。
“你干什么?”开口的是阿甘妮,“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孟经理哼笑了一声,这下反而放松了,抿了口杯子里的咖啡:“别紧张,我只是想请周小姐到寒舍做个客。”
……
周梓宁被他带去了一个山庄。虽然有人对她严格监控,倒还算礼貌,点心和茶一样不差。最尴尬的莫过于阿甘妮了:“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他抱着这种想法,我绝对不会请你出来。”
“这事儿也不怪你。”周梓宁宽慰地对她笑笑。
两个身穿沙丽的年轻少女走过来,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俯身奉上香茗。
周梓宁接过来说“谢谢”。
女孩有些受宠若惊,跪行着退到了一边,一副听命差遣的模样。
周梓宁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都是附近的贫民,因为无法维持生计,所以自愿到富人家做佣人。但是实际上,很多雇主对她们非打即骂,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她们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周梓宁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是第一次来特区,和你说的不大一样。”
“你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周梓宁点点头。她不是没见过就不理解的人。
阿甘妮抿了口茶后说:“茶叶在这儿种植后,已经逐渐普及。不过,好的茶叶仍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饮用的。”
周梓宁没有接话。
阿甘妮笑了笑:“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沈泽棠的女人。”
一个人这样说,那是碰巧,人人都这样以为,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周梓宁叹了口气:“我跟他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恐怕这位孟总要失望了。”
阿甘妮听到这里冷笑:“他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周梓宁抬起头来。阿甘妮又抿了口茶,神态放缓:“他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威胁沈泽棠。”
她的话就如魔咒,很快应验。
在孟经理给申康立集团发去消息、再经人转达给沈泽棠后,他没有让人来认领周梓宁,特区经济管理委员会却停止了对他们的盘问。
事情仿佛有了转机,这似乎是沈泽棠一种变相的妥协。
孟经理还没高兴几分钟,暹罗集团在特区博朗路中心城的监管就打来了电话,声音急促,仿佛天塌了一样:“大事不好了,孟总,中午特区城建监管会发来了通知书,勒令我们即刻停止中心城的开发项目。说是上面召开的临时会议,上面领导一致通过。”
中心城项目是暹罗集团去年底接的,前期开发就投入了28个亿,公司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只能暂停了其他项目,筹集的资金还有大半是借贷来的。可以说,今年所有的资金和人力都砸在了这个项目上,如果停止开发,每日的损失不可估量。
“监管会的人在搞什么?不知道我和林队长有协议吗?你打过林队长电话了吗?”
“打过了,不通。我又打给了林队长的秘书,小李说,这就是林队长去下的通知书,说是上面的意思。孟总,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得罪什么?我他妈能得罪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啪嗒”一声,他失落了手里的电话。
……
“下雨了。”阿甘妮放下茶杯,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
话音未落,酝酿许久的骤雨倾盆而下,伴着沉闷的雷鸣,席卷了整个院落。周梓宁怕雷声,脸色有些苍白。
阿甘妮回头,微怔了一下:“我陪你到屋里去?”
周梓宁站起来,和她一同跨进门。
“周小姐——”
周梓宁和阿甘妮一起回头。不远的小径里,孟经理撑着雨伞飞快地跑来,几次踩进泥泞的地里差点跌倒,神色狼狈而惶急。
周梓宁和阿甘妮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好笑。
不刻他就到了近前,在台阶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慌乱地收了伞:“周小姐,沈先生来接您了,请跟我来。”
阿甘妮似乎早有预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嗤。
孟经理的脸色阵青阵白,不过他一句话没有说。
出了别墅就是水泥地道路,这是个弄堂,两旁是老旧的屋舍。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乌云和暴雨中,暮色里,灯影错落,那是路边的贫民人家在烧饭生火。
不知哪里传来的呜咽声。周梓宁找了会儿,在一个破旧的房檐下找到一个被丢弃的破衣柜,有只浅咖色的小猫蜷缩在衣柜底下。它身上大多的毛都沾湿了,隔着雨幕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她心里一软,撇下孟经理就快步走了过去。
猫还很小,身上的毛脏兮兮地黏在一起,很瘦小,好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她把它抱到怀里,顺了顺脑袋。小猫猫呜一声往她怀里钻。
她欣喜地将它往怀里拱了拱,爱心泛滥地一塌糊涂。
雨似乎小了。她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有人从后面给她打了伞。
周梓宁抱着猫回过头,抬眼就看到了他黑伞下静默的脸。被冷雨洗涤过的眉眼似乎格外清寒,眼神冷淡,叫她心底发慌。只看了一眼,她就垂下了眼睛。
柯宇把车停在路口的位置,启动后,缓缓驰出了这个小镇。
一场暴雨后,原本路况就很差劲的黄泥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车子犹如迟缓乏力的老人,踉踉跄跄地在一个又一个的水坑和乱石里艰难前行。
一路上,他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她心里慌乱,迟疑着回头去看他。
沈泽棠闭着眼睛靠在后座假寐,手指慢慢拧着眉心。
“你很累吗?”她抱紧了那只小猫。
沈泽棠睁开眼睛,冷冷看了她一眼。周梓宁心里一突,讪讪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猫。柯宇迟疑了会儿,在前面说:“沈先生和李行长、杜部长几人正在开会,商讨申康立银行支行成立的事情,知道了周小姐出事,搁下会议就赶过来了。”
周梓宁不知道自己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低声道歉:“对不起。”
沈泽弯了弯唇角:“周梓宁,你太自私。”
她抿了抿唇。
他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定定地望着她,微微抬起下巴:“你是认定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头不说话。谁说不是呢?潜意识里,这个人还是她的保/护/伞,她靠近他,就如小船在浪涛里急于寻找可以停靠的港湾。
不管他在哪里,他对她的爱护和责任,是一种本能。
不管忽视也好,不去注意也好,人潜意识里,就那么去做了。
沈泽棠摸了根烟含入嘴里,弹开打火机盖、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好,我认输。”她在他说这句话时就去看他了,他也眯起了眼睛端详她,哂笑,“别总拿这副无辜的表情对着我。”
没等她反驳,他狠狠掐灭了烟,拽起她的腕子就连人带猫猛地拉入了怀里。
这一拽,拽地她有些发愣。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茫然失措的脸,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然后猝然低头,狠狠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