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热的季节,任何一处不见太阳的地方,都显得格外珍贵。特别是在阳光漫过的山坡,听着蝈蝈在不同的方向啯啯的叫个不停,空气也变得烦躁不安之时,在有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榆树下乘凉惬意,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舒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因为感觉这东西真的不是很靠谱,特别是人的感觉,你很难知道,为何冬季那么寒冷你想要烤火盆,夏季如此炎热,找个阴暗的地方就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如果说生命是需要追逐温度的,那么为何不见狗会怕冷亦或是出汗呢?这是一个问题,也是树下少年思考的问题。
他的身躯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却有着不一样的眼神,你甚至无法相信他为何会思考狗应该想的事情。一身麻布衣着,破破烂烂满是杂草烂洞,光着沾满泥土的脚丫,脚趾甲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剪过。若非头发看起来前不久刚刚理过,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叫花子。想来他还是洗过脸的,除了眼屎粘在眼角以外,基本还是能够确认那张稚嫩的脸,以及那双可以思考的眼睛。
他就那样思考着,不时用舌头习惯性的吮一吮大拇指,理所应当的摸一摸自己的身后,仿佛是在和谁说话:“小屁精儿,今天的午餐看起来只有耨里了。”
伴随着少年的话语,从他的屁股和老榆树之间钻出一个黑眼圈的橙狸,黑头鼻子嗅了嗅少年的手指,意犹未尽,继而哼了几下,大概是在肯定少年的想法。
少年停止了望向前方的思考,低头看着橙狸,带着怀疑询问道:“小屁精儿,你确定那些耨里成熟可以吃了吗?上次去摘沙果的时候,还是绿绿的。”
小屁精儿抬起了小脑袋,长鼻子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强烈的不满,那是对它职业素养的最大侮辱。
少年抠了几下脚趾,终于作出决定:“好吧,看起来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要是不甜的话我就剥了你的皮,卖给后院的翠玲儿。”
听到翠玲儿几个字,小屁精儿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那可能是它最大的噩梦,但它依然把头看向了远方,表示同意少年的主意,以便守护它很在乎的荣誉和尊严。
少年慢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手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重新检查了自己的麻绳腰带,做好最后的准备。
“走!”
整个身体似箭离弦,借着山腰的坡度,一股脑的冲向后边更高的一座山峰。
“这个时间的架子山,一道沟内全是阴凉儿,老儿爷爷的眼神顶着阳光看不清任何东西。你负责引走那条死狗,其它的就交给我。”少年边跑边对领路的小屁精儿交待着作战计划。
“嗯哼!”小屁精儿个头不大,身子极其灵活,左钻右跳,荆棘和漫野的蒿子根本挡不住它的身影。
“你说那只死狗不会记仇吧?”少年的不自信全部来源于此。
“哼哈,嗯嗯哈哈!”小屁精儿给予了少年肯定的回答。
“不过也是,上次有点过分了。虽说死狗额头多了一只角不怎么好看,但是我们也不应该给它扭掉。”
“嗯哇!”小屁精儿似乎在赞赏少年的悔悟。
“不过那死狗傻的不能再傻了,除了会旺旺的叫几声追一追那个野丫头,我真想不到它会记得什么。”少年不自信的安慰自己。
转眼之间,一人一兽已经越过洪水泛滥留下的沟壑,继而减慢了步伐,少年更是蹲下了身子,翘起头四处观望。
前方一百多丈就是架子山的一道沟,每年这个时间都会长满美味可口的耨里,今年更是不例外,这得益于前年的一场大雨过后,山野长得更加旺盛。
少年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寨里砍柴人砍柴走出的小径攀爬起来更加顺畅。不到三刻钟的时间,少年已然进入阴影浓郁的一道沟。
果不其然,铺满沟里的耨里树上长满了红彤彤的耨里。少年忍不住摘下几颗,在麻衣上擦了几下,大口的嚼咽。
经历过一上午的郁闷热气,此刻品尝耨里甘甜的果肉,好不快活。特别是果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的过程,能够感知到它究竟到了什么位置,妙不可言。
少年也不贪心,解渴之后没有继续采摘耨里,而是找到果实饱满密实的枝杈,费力的劈下,别在腰间的麻绳上,不忘四处查看周边的状况。
“汪!汪汪!汪汪汪!”
远处传来狗的连续叫声,预示着正在进行激烈的追逐。少年神色明显紧张,侧耳倾听,判断发生了什么样的结果。
看起来运气不错,狗的叫声渐渐远去,大概小屁精儿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少年猫着腰,顺着原路小心翼翼的小跑前行,左右的环境也在他的视线之内,甚至还要看看后方是否有追兵的到来。
终于,走出了一道沟,架子山与前山的边界也在不远之处,那是寨里人约定俗成的界限。除了荒野的山坡,还有很多开垦出来的田地,虽然不是很肥沃,可能还要麻烦大巫带着寨里的人祈祷河神保佑风调雨顺才可以有收成,但那终究可以产出很多粮食,养活了不少人。
少年似乎没有这个概念,因为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就没有顿顿吃饱的概念。只有大寨里族长的侄孙柏皇男可以体会到那种感觉。所以他可以直接钻到田里,不在乎会压到多少秧苗,顺着捷径向山下行进。唯有族长的侄媳妇婀花那优美的身段,娇滴滴的声音,一直是他神往的。因而他立志长大之后,可以到大灵学府去学习技能,回到山寨里可以娶一个婀花一样的媳妇,或者直接可以娶婀花,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他知道这样挺难的,因为婀花的男人身材魁梧,又是族长的侄子。即便可以打过婀花的男人,族长也是不允许的,上次去族长家偷沙果的时候,族长义正言辞的对婀花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
想到这里,少年已经穿越了几块田地,前边不远就是自己的家了,那里才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呜!呜!呜汪!”
田边的小路突然蹿出一只狗,扑向少年,那分明是少年说的死狗。少年机灵的躲过了死狗奋力地一扑,非常干脆的绕过死狗的身形,撒丫子就跑。
“玉晨,小兔崽子,果然是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少年的耳边响起。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他最不喜欢的老儿爷爷。他顿了一下,也仅仅是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好像死狗不喜欢老人要打断玉晨的狗腿,虽然依旧追着玉晨,却也没有尽心尽力,只是应付着属于它的职责,在它的概念里,没有小屁精儿那么强烈的荣誉感,但既然被侮辱了狗格,总得做点什么才好。就这样,老人与狗渐渐的被玉晨拉开了距离。
跑了大约二三里路,玉晨已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深刻的知道,老人与狗不会轻易的放弃,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虽然脚步渐渐放缓,仍旧努力的奔跑。因为,他已经进入了草原,一片看起来不是很大却无处躲藏的草原。草原的中间,很这一条飘带一样洁白的河流。
玉晨在跑的过程中就知道了这一点,很显然老人也知道。所以他们很默契的拉开一定距离不曾有任何一方停歇。玉晨更是气恼,暗自倒霉,老儿爷爷很可能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只是等到快出山的时候再追逐自己,这样自己就无处躲藏。
眨眼之间,玉晨已经临近河边,他非常的犹豫,不禁转过头,看着已然临近的老人与狗。他知道如果被逮住了,肯定是一场噩梦,所以他带着诸多的不情愿,跳入河中。
看到此景,老人放缓了脚步,没有因为玉晨脱离自己的掌控而产生恼怒,带着得意的深情,优哉游哉走到河边,望着已经游到对岸凝望自己的玉晨:“小兔崽子,你不还是跳河啦?有种你别跳啊,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死狗显然不喜欢老人这样侮辱狗,呜呜向天愤愤不平,表示抗议。老人根本不在乎狗的反应,就仿佛这只狗本身被玉晨曾经坑害的伤口一样,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玉晨爬上了岸,抖了抖身上麻衣的水,有些烦躁。因为麻衣经过水的浸泡,短时间干不了。最叫人无奈的是,即便麻衣干了之后,也会变得七扭八歪,穿不了多少时日了。这也是玉晨苦恼,老人得意的原因。
“咱们倏家我有九个爷爷,我是一脉单传,就这么一个孙子你也狠心坑我。等你死了,就是大巫求情,族长命令,我也不会给你扛孝幡,让你见不得魂路,去不了阴间!”玉晨愤怒大吼道。
“玉晨,你个小兔崽子,我们倏家倒了八辈子血楣,生了你这么逆子。”听到玉晨的话,老人气得暴跳如雷,不过紧接着就淡定起来,大约受到玉晨这样的威胁不止一两次了,笑嘻嘻道:“不过,你说的不完全对,我们倏家一脉单传就你一个不假,我呢,这么大岁数了,无儿无女也是真的,但你的其他叔叔也不少,我又是你最小的爷爷,活的硬朗,未必就得指着你一个人。”
玉晨本来就是想气气老儿爷爷,见他不上当,接着道:“大巫和我说了,我们倏家到了我这一辈儿,注定就我一个,你不好好对我,你就看着办吧。”
老儿爷爷气道:“我一会儿回去就告诉你三爷爷,说你又来山上偷东西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玉晨不屑一顾,嘲讽道:“上次你告状他打我你忘记了,他家园子里的三块草莓地被我拔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敢告诉我三爷爷,我就再去拔了他家的萝卜地,而且会说是你指使的。”
老儿爷爷这次真的生气了,手指哆嗦道:“你还有脸说,你除了祸害人,就不会别的了。祸害人也就罢了,为什么每次都说是我让你干的?你个小兔崽子!”
玉晨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找你们要,你们不给我吃,那就大家都别吃,我知道你们留着给我叔叔和姑姑吃,偏不叫你们称心如意,看你能奈我何!再打我,我就满山寨里喊,倏家哥九个想绝后,就一个孙子还给饿着!”说着,欢快的蹦了起来,仿佛很享受那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孽障,真是冤孽啊!”老儿爷爷气的不知道如何惩罚自己这个痞子一样的孙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死狗看了看对面的玉晨,呲了呲牙齿,象征性的汪汪两声以示忠诚,欢快的随老人而去。
噗!忽然从水中冒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小屁精儿,它灵敏的游上岸,呜呜发出可怜的声音,似乎是在安慰玉晨,自己已经尽力了,不要责怪它。
玉晨白了它一眼:“你早就来河里等我了吧,少来给我装可怜,这次任务失败了,耨里一个也不给你吃。”
小屁精儿听说不给它吃的,顿时匍匐到玉晨的身边,摇头晃脑,尽显乞怜之态。玉晨看着湿漉漉的小屁精儿,不忍心它继续饿着,假装拍了拍它的头:“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再这样,什么也不给你吃。记住了吗?”顺带取下腰间的耨里枝条,扔给小屁精儿两枝,自己留下几枝。
一人一兽,享受着懒洋洋的阳光,品尝劳动的果实!山寨的一天就这么欢快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