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烈宗在位十八年。商国南部云州以北,有一小山村,名徐家村。徐家村一村皆是徐姓,村里历代出过多位秀才,民风淳朴,以耕种粮食为生。外来人或嫁或娶入村之后,也都依照祖制改姓,名字记录在香火册之上。
该年盛夏,徐云浩之妻徐洁诞下一子。徐云浩乃是徐家村分家之人。因其举中了烈宗十二年的乡试秀才,光耀门楣,其子出生后名字记于宗亲族谱之上。
当时,村子里所种植的稻谷正是初穗时节,成顷的绿穗迎风而动,郁郁葱葱。徐云浩替出生的儿子取名,青谷,徐青谷。予以生机勃勃,望其茁壮成长之意。
“娘亲……爹爹……我好想你们。”
一阵刺透灵魂的冰冷包围着他,这是一片无边黑暗的混沌。黑衣十三蓦地睁开双眼,眼球又下意识的回避晃动,好刺眼的光。光?黑衣十三动了动身体,周边水波向外扩散而去。艰难翻过身去手掌触到浅滩的淤泥,另一只手掌向前摸索着什么,视力开始慢慢恢复。
黑衣十三废了很久的功夫爬着拖出一半泡在水里的身子,全身湿透,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原来我还没死。”黑衣十三举起左手放在眼前,空无一物。
他活了下来。原来山气潮湿,大雾掩盖了山颈,在那峭崖之下是一片水潭,摔落下去后,水潭流动将其冲下山涧,漂得较远,落于另一侧水潭边上,幸而保命。
黑衣十三躺在地上许久,思绪复杂。原来哪怕过了这么久,有些事要想起来也是这样容易。在陷入昏迷这段时间,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他梦见他的爹娘,梦见家乡的山山水水。梦见平凡的日子里每当太阳落山之时,娘亲总会站出篱笆之外,向着山坡上玩耍的他清声喊道,“小青谷,你爹回来了,快回来吃饭了……”
一身黑衣漂流途中被刮裂了许多,身上也有许多细碎皮肉伤。脸上遮面的黑巾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少年清秀的脸庞。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双眼迷茫。慢慢的,那双眼里仿佛被注入了些什么,有了生气,逐渐明亮。
我叫青谷,徐青谷。少年拼尽力气的喊声惊起树林里一群飞鸟,群鸟慌乱的振翅,飞向了天空。
这片山岭远离柳州,不知方圆几何。这几日,徐青谷在山中养伤,也查探了周边的地势情况。他辨明方向,最后决定向着东边前行。
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告终。追击杨子津二人之事本是隐秘进行,可本是追杀的五人如今也算得全军覆没。柳州另外几家并不是省油的灯,此番多有变故,怕是另几家已收到风声,要过来趟这滩浑水。再加上杨子津的状态怪异,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不过这些事,再也与他徐青谷无关了。
徐青谷这几日也已想清楚,不管是之前早已失去战力的“绝七”,或是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在别人眼中早已是没有价值的死人。成为死士并非是幸运之事。
一念既此,徐青谷的思绪也飘向了那久远的过去。算起来已是九年前之事,那年是烈宗二十三年,那一年的小青谷刚过五岁生辰,父亲为其订作了一块刻着其名字‘青谷’的长命锁,让其贴身带着,护佑平平安安。
当年盛夏不止,高温日久不下,到了冬至,几乎大半年的烈日高照,没有一点雨滴落下。河流干枯,庄稼旱死,耕地荒废。第二年亦是如此。
村子里许多人要离开本族之地向着北方而去,徐云浩当时也带着妻子徐洁和儿子徐青谷一同北上。没想到路上遇狼群袭击,一行族人毫无反抗之力,被恶狼全灭。
青谷当时被放在母亲编织的竹篓里,恶狼犬齿久久咬不坏拇指粗细的竹篓,青谷幸得一些生机。后来柳州夏家二爷一行路过此地前往江州,狼群贪婪欲袭击其一行人,反而被夏家二爷一行的护卫击杀。之后将受激晕倒的青谷带回柳州,也就有了后来的死士十三。
时光流逝,如今的徐青谷也有十四岁了。只是曾经的长命锁早已被夏家损毁,就连名字也取自一个代号。时间久远,父母的音容早已模糊,只能将父亲所取满含祝愿的名字悄悄刻在短匕之上。死士,是没有过去的人。
人生际遇如此,反复无常,徐青谷还是活了下来,现在的他,只想为自己而活。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那“濒死”之际所见识的“仙人之力”,每每想起就心神荡漾。
向着东边行了几日,一路在山林里穿行,旧伤并未完全痊愈,所幸当时行动之前服用的禁药药效和副作用早已消失,赶路的速度与普通人无异,并不迅速。
徐青谷从一颗怀抱大树上慢慢向下挪动,脚尖触碰到离地不远的枝桠,另一只脚向下踩实之后,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瞬间徐青谷嗞了一声冷汗顿出,显然是伤势未愈,衣服捧着的野果也掉落几颗在地上。徐青谷把野果捡起来随意用袖口擦拭几下,送入口中咬得汁水四溅。
这几天他一直以野果充饥,不食肉食竟也力气十足,伤口也好得快些,不然以其伤势,几天时间根本难以行走,看来此地的野果竟是如此奇妙。徐青谷心情大好,野果汁甜味美,就是跳下来时伤口震得疼些。到底是个少年,虽然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一个人的时候,有些男孩天性也是抑制不了的。
徐青谷走向一旁的溪流饮水。还没来得及双手捧将入口,便看见小溪对面树下有野兽尸体。饮足之后,徐青谷越过溪流查看细况。挥手赶走停留其上的苍蝇,手指挪开死去獐子的脖子,也不在意獐尸早已死去多时发出腐臭。
只见獐尸颈间有犬牙痕迹,像是虎类咬痕,只是咬痕比起成年虎兽小了一个尺寸。獐身明显被那不知名的虎兽食去大半,只留四蹄和头部尾部早已发臭。
“看来这“老虎”还挺挑剔”,徐青谷在心里盘算,起身返回溪流伸手在水中随意晃动洗去血迹。
这已经不是这几日第一次见到没被吃完的野兽尸体了,此前也见过两三次,尸体有野牛和山猪,但是很明显“凶手”是同一个“兽”。虽然观察那些伤口该兽身形应该并不大,可是现在他伤势未愈,还是小心为好,这也是其一直奉行的准则,不冒险,不惧险。
徐青谷包裹了几个野果,拾了一棵坚韧的树枝,伸手掰了掰韧性自觉不错,拿着作为拐杖继续前行。獐子的尸体依然停留在原地,只是连徐青谷也没有发现的是,獐子死去多时,周身可食之肉余得很多,居然也没有别的野兽来食残尸,不管不问只等其慢慢腐烂。在这山兽众多的树林之中,显得十分诡异。
黄昏将至。山间凉风嗖嗖,飞鸟也多数飞回巢穴,正是夜晚欲临之象。徐青谷找到一处泉水出水口附近作为今夜的落脚之地,用表面有油脂的大树叶卷成碗状,盛了许多泉水,又取下几大片半人身高的树叶捆在身上,从大树旁的小树单手攀上,另一只手拿着盛着泉水的“叶碗”,跨至大树枝干之上,泉水没有滴撒。
在树林过夜徐青谷总是彻夜难眠,几乎一有风吹草动就惊醒,也是作为死士时受到许多假寐训练,一夜浅眠倒也并无大碍。
夜晚多风林间湿冷。徐青谷盖着油质大叶倒也遮去了风寒,天一黑,就浅睡而去。夜间不宜走动,他倒是有着早起的习性,天渐亮就会起身赶路,休憩时间到是足够。
这几天徐青谷时常梦见小时候的事,这是七八年间也不再有过之事。一夜无话。
天色渐明。徐青谷从睡梦中醒来,昨夜竟未被惊醒,睡得一宿好觉。徐青谷在大树上盘坐,全身气息运转,一声力气已恢复七七八八。今日便可加快脚程,也可寻些肉食来吃,吃了多日素果,也是嘴馋。
一道闪过的黑影引起了徐青谷的警觉,收起正欲伸下的左脚,目光凝视,想要看清那向着泉水口走来准备饮水的是何物。
那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大猫。
黑色的皮毛发亮,是一种漆黑的墨色,长长的尾巴摇动在其身后,身型灵巧。
说是大猫,是因为它的身形有小虎般大小,几乎跟徐青谷一般体形,从其背影看来也确实不像豹类等野兽。
黑色大猫自顾喝水,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上的徐青谷脸色沉静。
准备等它饮足离开后再下去,徐青谷没有想要招惹这只大猫,联想到前几天见的动物尸体,几乎可以断定是其所为。细细想来,这几乎不可能是野猫的体形,一定是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片刻,大猫饮足泉水,伸出爪子抚弄嘴部,竟然是像人类饮食完毕擦拭唇边一般。大猫懒洋洋的伸展身子,前肢俯于地上,尻部高高向上翘起,黑色大尾随意挥动。徐青谷看得此景,心中更觉诡异,这真像只猫,还是就是一只猫。
好像终于是舒展完毕,大猫停在原地突然静止。徐青谷眼皮一跳,感觉不对劲。于是运气浑遍周身,双手提势,准备情况有变就先发制人,雷霆一击。
大猫像是感觉到来自后方的敌意,转过身去,没有疑误地抬着头看向此时蹲在树干上眼神充满敌意的徐青谷,猫嘴牵向两边,作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真是许久,没有尝过人肉的滋味了。七爷都有些得想念得紧呢!”黑色大猫动着猫嘴吐出这句惊世骇俗之语,脸上满是戏谑地打量。
徐青谷内心惊起巨浪,表面却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听其言语也是不善之辈。双手握拳举至胸前,腿部聚力,既然避无可避,只能见势再决定进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