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谷仔细观察着白衣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白衣人将落于掌中的红叶向前一伸,一阵突兀的微风从一旁吹起,那片红叶自白衣人手掌向前浮起,半空中打了个旋,缓缓落在树下。
徐青谷看得很仔细,在白衣人右手伸起的时候,其腰间分明挂着一支玉笛。
“此人应该就是笛声的主人了。”徐青谷还是不敢擅动。
细观此人在树下站了一会,姿势一时不改,只是望着身前的枫树。
徐青谷跟七爷对视了一眼,比着手势询问七爷的意思。七爷皱着眉头,对现在的情况亦是始料不及。毕竟七爷多年也未见过什么修士,特别是来到商国年间,更是横行霸道惯了。这突然出现的“修士”不知深浅,只是在此灵地建屋而住,周围也无灵阵防护,这其中缘由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正当二人为此头疼之时,一句清淡口气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竹林陡然响起。
“你们出来吧。”
一人一妖被这突然出现温和的男人声音吓了一跳,彼此相对一眼还是有些踟蹰不前。
白衣人站在树下没有动作也没有转身,但徐青谷肯定白衣人是在对他们说话。虽然对于白衣人听不出喜怒的话有些拿捏不准,但徐青谷索性还是带着不甘愿的七爷自竹林走出。
一人一妖进到竹笆小院之内,在白衣人身旁十几步的距离停下。徐青谷率先单膝跪地,一手伏地,臣服姿态十足。七爷站立一旁,只是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大人见谅,小人无意打扰大人清修,只是不幸在此迷路,还望大人指引小人出岛之路,感激不尽。”
徐青谷话出一时不见有答,又道:“大人,小人是附近的海民,与‘猎虎’出海不幸迷失方向,落难于此,还请大人明鉴。”
半晌还未有答,徐青谷不禁抬起头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仍未转身,也未理睬徐青谷的说辞,悄无声息。
“大人……”
徐青谷欲再狡辩相对,被转过身来的白衣人挥手制止了。
徐青谷急忙低下头去,不敢正对白衣人。徐青谷所说本是胡编乱造混肴视听,若以正面视之,难保不被白衣人看出破绽。七爷一边沉默相对,显然是认同徐青谷的对策。
虽然七爷一身漆黑,但世间之大,也并非无此类虎兽。何况七爷妖形并无异状,若是侥幸应付过去,也省得一番对峙厮杀的功夫。在七爷眼里,灵修与妖族之间,绝对是势不两立的。
“此岛身处沧海深腹,茫茫之间离礁岛土地甚远,你等一人一妖,又如何会是所言的‘海民’遗落于此呢……”
白衣人一开口便让徐青谷和七爷汗毛炸起,不咸不淡的语气衬着清冷的声线一言便道出实情。
白衣人紧接着开口道,“我对你等来历并无兴趣,是人或妖也无关紧要,若是想要离去,不可取此一株一果,不可伤及生灵活物,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白衣人的一句话打消了徐青谷的忧虑,一旁的七爷也松了口气。
七爷显然已有返意,只是徐青谷跪在地上不见起身。
“我见大人独处灵地,又一言道出我等身份,一定是传说中修灵之人。大人,可否教我修灵之道!”徐青谷话锋一转掷地有声,请求之意溢于言表,单膝变成双膝跪地,俯身趴下,双掌贴地。
七爷觉得近日的胆子已经有些不够用了。也许徐青谷并不清楚,可七爷明白,大凡修士之辈性情各异,亦有许多极端偏激之人,稍不留意就可能自招祸端。何况一人一妖擅闯在先,主人没有计较已是万幸,要是得寸进尺,很可能彻底激怒白衣人。
徐青谷没有理会一旁七爷摇动自己的小动作,依旧是稳稳当当地跪在地上。
白衣人听见徐青谷的话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宛如幽谷风声令人神静,空气中流动着平和之意。白衣人也似乎有着说不清的清冷气质,让人觉得忽近忽远,徐青谷从白衣人的笑声中听得出来,此人并没有因此不快。
“我不会教你修行。”白衣人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大人,我愿臣服为奴,听受差遣,至死无怨,只求大人传我修灵之道!”徐青谷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额间磕得流血,沾染在泥土地面之上。
白衣人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仆役,也不会教你修行。”
徐青谷听见白衣人此言,猛地抬头,正面看向身前不远处临风而立的白衣人。
白衣人身材纤瘦,额间垂下两缕乌黑长发,一身雪白长服,腰间是浅蓝束腰布带,其上挂着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笛。
而白衣人的容貌更是十分俊美,气质出众独特,年龄仿若双十,像个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最让徐青谷难忘的,是白衣人的那双眼睛,不同于青年人的明亮朝气,却十分清澈透亮,甚至在看过那双眼睛之后,徐青谷心中莫名有了如释重负之感,对于其也没有害怕之意了。
“若大人不信我的诚心,我愿在此长跪不起,只求大人教我修灵之道。”徐青谷胆子大了很多,也没有忌讳什么,说出的话誓出必行,只是一心希望白衣人能教自己修行。
也不怪徐青谷此举鲁莽,徐青谷自商国长大,小半生也未听过修行之事,何况七爷也说灵地距离凡间遥远,无头无绪,徐青谷只能紧抓白衣人这根救命稻草。既然已经见过这样的世界,又怎么可能甘心回归平淡,庸碌一生。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教你修行。不过,我倒是可以指引一个教导你修行的地方。”白衣人话锋一转语出惊人,徐青谷顿时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今日天色亦是不早,你二人可以在此歇下,那边的小屋是我藏书之阁,你等可以在此暂憩。明日天明,你可来我屋内,我告诉你路在何方。”白衣人说完转身便向着右边的木屋走去,木门一关,小院之中便只剩下徐青谷和七爷。
徐青谷从未觉得如此兴奋,等白衣人离去,自地上缓缓站起,双拳紧握。
七爷看到这戏剧般的变化也是不知所措,只是现在与这小子同进同退,若是白衣人真能指引一条明路,对于七爷自身也是一件好事。而且白衣人所说也不像谎言,因为事实上白衣人根本用不着诓骗他们,“既来之则安之,且看明日如何吧。”
天色确也不早了,一人一妖自入岛而来花费了许多时间,加上计划突然有了变故,一日下来也将近黄昏。
推开紧闭小木屋的门,一阵书卷墨香之气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右边是一张一人小床,用作读书过后歇息之处。左边是靠墙而立占据左墙一整面的书架,其上放满了数不清的书籍,书香自此而来。书架边挂着除尘的掸子,制作材料分不清是何种黑色禽类的羽毛。
正对前门走过几步的是一张书桌,上面有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旁边有把木椅,木椅之后是透气的小窗。夕阳的余晖自小窗穿入,投在书桌上铺开的白色宣纸之上。
夜幕降临,这是入岛后的第一个夜晚。
七爷选择睡在小床之上,徐青谷没有与之争抢,只是坐在书桌前,双手环于胸口,闭眼假寐。
徐青谷几乎彻夜难眠。也难怪,这几日发生之事皆是峰回路转始料不及。从离开柳州以后,徐青谷经历的一切颠覆了以往的认知。若是明日得到指引,也许其一生就这样开始真正改变了。
天亮得似乎特别晚,徐青谷早早便起身。穿过竹林来到昨日歇息的泉水口,以水轻扑双颊稍作洗漱一番。又整理了破烂不堪的黑色练功服,轻声返回小院之中。
昨日白衣人所进的右屋还未有动静,徐青谷跪于屋前静静等候。
徐青谷自小便接受死士的训练,为上做下的规矩早已被教了无数遍,强者为尊,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是如今徐青谷奉行的准则。
对于白衣人的尊敬也不仅仅是因为其灵修身份,在徐青谷看来,深不可测的白衣人也算放过了自己和七爷,这样的礼节,徐青谷觉得并不重。
不一会,右屋内便传来白衣人叫唤徐青谷进屋的声音。
白衣人知道徐青谷早早便在屋外跪候,并没有挑明合不合适,只是就这样安然领受,一切仿佛顺其自然。
白衣人示意让徐青谷于榻上的蒲团上坐下,徐青谷跪坐在茅草蒲团上,腰部挺得笔直,微微低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白衣人盘腿坐在榻上另一边,也是坐得笔直,自有一副傲然风骨。
徐青谷率先开口。“大人,昨日小人有所隐瞒,望大人不要见怪,小人名作徐青谷,如今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只求大人能指引修灵之路,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白衣人看着面前的徐青谷,就像熟识的旧人一般。“我姓聂,你称呼我先生即可,不必小人前后如此卑称。”
“愿听先生之言。”徐青谷低头应道。
聂先生沉默看了徐青谷一会,缓缓开口道,“你想要修行,可曾想过修灵万难,可曾想过天劫人险,可曾想过红尘难堪,可曾想过岁月无情。修行之路,本非顺途,稍有差池,万劫不复,一切存在痕迹皆烟消云散。你所持的本心,又为何而持,有何真意。”
聂先生说得随意轻声,但言语间好像有着奇异的力量,声若惊雷,仿佛在徐青谷眼前展开了一幕幕血雨腥风白骨累累天所不容的景象,而徐青谷听得此言之后也在措不及防之下心神晃动,冷汗自鬓角流下,莫名的心悸从胸中闷闷而出只觉彷徨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