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故出门打车直接就奔着医院去了,一想到袁大头还孤零零地被拴在医院门口的消防栓上他就觉得心里直抽抽。一下车,他就朝着原先绑着袁大头的位置飞奔而去。
结果入眼的一幕让袁故生生顿住了脚步。
手上扎着绷带的男人微微垂着头,细长的眼睛被三两碎发遮住了,他注视着面前龇牙蹲着的阿拉斯加,侧脸的弧度极为柔和。地上毛茸茸的阿拉斯加不时发出低吼声,深褐色的瞳孔里全是警惕,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对峙了多久。
袁故的脚步声一响起,谭东锦和袁大头同时回过头来。刷地一下,袁大头就从地上弹起来扑向袁故,结果被脖子上的绳子硬是给拽了回去,它埋头就开始撕咬那皮质的项圈。
袁故忙走过去伸手把这只丢人现眼的狗扯着脖子拎起来,“别动。”袁故伸手就去解那绳子,他感觉到谭东锦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当真是如芒在背。就在袁故一言不发迅速地解开绳子,牵着袁大头就打算走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伸手轻轻拽住了他。
袁故僵硬了一瞬,接着平静回头。
两人对视了很久,直到谭东锦的声音轻轻响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真的是你?”
袁故捏着绳子的手一瞬间收紧。他抿唇没有说话。很快的,谭东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他轻轻说道,“我以为你死了。”
“谭东锦。”袁故低头吸了口气再次看向他,“你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他推开谭东锦拽着他的手,扭头就往后走,原本好好蹲着的袁大头猝不及防地被绳子拽了个踉跄,然后忙扒拉几下站起来跟上袁故的步子。
谭东锦站在后面,注视着袁故的背影,他朝着他喊道,“袁故,我认出你了。”喊完这一句,谭东锦发现自己已然微弱哽咽。
袁故回头,看向谭东锦。
谭东锦看着袁故,终于颤抖着说出了一句他曾以为这一生都说再也不出口的话,一句反复日夜折磨的话,他说:“袁故,我谭东锦爱上你了,很久之前。”这一句迟到了许久的话,到如今终于说出了口,大白于天下。
在在前面的袁故则是彻底怔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男人。
这人还是谭东锦吗?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不是真得了精神病吧?这还是那个浑身上下不沾一丝人气,拿刀逼着他都不说一句喜欢的谭东锦?袁故觉得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袁故。”谭东锦眼中难掩凄凉,他轻轻笑道,“我爱上你了,你说我自作孽也好,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袁故看了谭东锦许久,眼中全是认真的打量与疑惑,却迟迟没有一丝的动容。
终于,袁故轻轻扯了下袁大头的绳子,“走了。”他转过身去,没再看一眼谭东锦。他觉得前半辈子,没恨过挺好的,至少到如今他不那么难以忘怀。
谭东锦盯着袁故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再也忍不住上前拽住了他,“袁故。”他低声说道,“和我回去,我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不闹了。”
那是袁故第一次在谭东锦这人的声音里,听见了隐约的恳求。他谭东锦这辈子何尝求过人?袁故思及此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熟悉的脸熟悉的眉眼,褪去了凌厉竟也是可以温和至此。
他盯着谭东锦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平静道:“谭东锦,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没有看好我家的狗是我的疏忽,你的医药费和赔偿我都会会承担,但我今天出门没带多少钱,你要是觉得我给你的不够,你可以报个数,我回去给你补上。”
袁故说这一段话的时候,谦卑有礼,全然是对待陌生人的疏离。谭东锦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这一番话,比直接抽了谭东锦一耳光更让人难堪。他张了张口,竟是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许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袁故……”
袁故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谭东锦,除了医药费的事,我不想和你聊其他,如果你觉得我的提议没问题,那就这样吧。”说完这一句,袁故淡淡扫了眼谭东锦的手,眼中的警告意味若有若无。实在是谭东锦给他的阴影太重,袁故总是觉得谭东锦下一秒就会动手。
谭东锦却是一瞬间僵住了,他看着袁故带着警告和疏离的眼神,缓缓松了手,“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对你动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迎着袁故的视线,一句简单的话竟是顿了多次。自始至终,袁故的眼中的警惕没有减弱一分,谭东锦知道,袁故不会信,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轻轻笑了一瞬,艰异常地艰涩,“不管你信不信,袁故,这些话全是真心的。”
犹豫了一会儿,袁故点点头,“我知道。”其实他觉得,无论谭东锦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他现在根本就不会费心力去想他的话真假如何了。
“谭东锦。”袁故把绳子往自己手上卷了几圈,“没什么的别的事儿,我先走了。”他瞥了眼袁大头,后者的眼神一直在袁故和谭东锦之间打转,一看见袁故的目光,它忙站起来,贴到袁故的腿边。
“等等。”就在袁故转身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开口唤住了他。
袁故皱眉,接着漠然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谭东锦从兜里掏出一枚黑色的钱包,袁故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塞给那护士的那枚。谭东锦没受伤的那只手捏着钱包递给袁故,“我原想着,这怕是你肯给我的唯一东西了。”他轻轻说道。
袁故依旧皱着眉,“你留着吧,就当是医药费了。”不管怎么说,袁大头的确是咬了谭东锦,别的事情先不提,他现在真不想欠谭东锦什么。
谭东锦顿在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用指尖轻轻挑开钱包,沉默地看了许久。接着他把钱包重新递给袁故。
袁故低头随意地扫了一眼,瞬间眼神就变了。
钱包里夹着张小照片。
那是南美洲北部帕卡赖马山脉的最高峰,远古史前巨型生物的栖息地,他和温乔并肩坐在罗赖马山上,背后是千层垂天之云。温乔伸出一只手搭在袁故的肩上,笑得一贯的落拓不要脸,袁故回头瞪他。恰好这时,温乔另一只手利落地摁下了单反,那一幕就那么永远定格,滚滚云海在两人背后奔腾而过。
无论是摄影技巧还是光线角度,这张照片都是无可置疑的一流。
但袁故的确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钱包里见到这张照片,他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除了温乔还有谁能往他钱包里塞东西?盯着那照片半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下谭东锦,男人的眼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那眼神看得袁故心里微微一抽。谭东锦这一生骨子里极为骄傲,袁故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几乎是要溺毙在无边的沉默之中。
半晌,袁故终于伸手把那钱包接了过来,伸手蹭了下那照片,他顿了许久,轻轻说了一句,“我忘了拿出来了,多谢。”
谭东锦站在原地,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轻轻对着袁故说道:“我记得以前都没怎么和一起你出过门,唯一的一次,还是重庆地震你来找我,不过那时候灾区方圆百里全是废墟,走两步都难别说到处看看了。”
袁故手紧了紧,又跟着松了松,他抬眼看向谭东锦,轻轻吸了口气他忽然笑道:“地方还是那些个地方,多少年还是在那儿,你真想到处看看,以后总归是有无数人愿意排队等着陪你去。”
谭东锦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袁故,许久,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再也不会有了。”
袁故握着那钱包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他把钱包收好,然后拽了下地上蹲着的袁大头。
他对着袁大头说:“回家了。”袁大头一瞬间竖起了耳朵,再次站起来贴着袁故的腿直蹭。
这一回,谭东锦没有挽留。袁故转身离开,袁大头在他身边蹦跶,一点都没有惹了麻烦的自觉和反思,袁故在前面地走着,始终没有回头。反而是袁大头走出去不远后回头看了眼谭东锦。
细碎的额发下一双阴沉到极点的眼,男人立在原地,无端透出一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