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袁故背着温乔慢慢往袁家走,忽然,温乔摘了袁故的助听器。袁故猛地皱眉,“你干什么呢?”
“不要进水了。”温乔伸手摘下另一只。
袁故的耳边一瞬间静了下来,却依旧有轻轻的气流在他耳朵边划过,就跟挠痒痒似的,袁故下意识别开了头,“温乔你说什么呢?把东西给我戴上。”
温乔伸出一只手指,在袁故眼前晃了晃,没有依着袁故的话做,温乔说话的气息却没停下来。袁故皱着眉,最终还是由着温乔去了。从机场到袁家的路很长,袁故就那么一直沉默地背着温乔,走着走着袁故有些出神。
线条简洁的侧脸,紧紧抿着的唇,温乔侧头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间就看了许久,眼中的光华几度起伏明灭。他一直在絮叨着说些什么,那声音很轻,飘在空中很快就散了。
那些话,多年之后温乔自己都忘了七七八八,却唯独记得当年自己的心境,那是温乔难得柔软的时候。
袁故和温乔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袁氏的助理开着车来接他们。袁故一方面觉得袁因总算是良心未泯,一方面觉得今晚真是混乱。把生娇体弱的温小姐塞进后座,袁故自己一个人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雨已经小了很多,车窗却还是模糊,雨砸在上面,袁故听不见声音却能看见那痕迹,出现后随即消失。看着看着袁故忽然就有了个莫名的念头,当时,谭东锦说和他谈谈,是打算谈些什么?缓缓地,袁故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他今晚的思绪一直有些飘忽,也许是没睡醒的缘故吧。
到了袁家,温乔和袁故刚一下车,袁家大门都没进去。袁故就注意到了还蹲在家门口的袁大头,于此同时袁大头的耳朵也瞬间竖了起来,下一幕,袁大头撒丫子就往袁故这里冲,袁故刚从兜里抽出手打算顺势摸摸他的头,然后就看着袁大头从自己的手里下滑过去,一把扑向了袁故身后的温乔。
温乔笑道:“乖儿子。”他伸手象征性地拍了拍袁大头的脑袋。
袁故目瞪口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幕。这感觉就跟养了多年的亲儿子转眼变白眼狼喊别人爹,这冲击性太强了。他看了看温乔,又看了看袁大头。半晌才说了一句,“袁大头你真敢啊……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温乔冲着袁故大方一笑,低身拍了拍袁大头,“儿子,找你衣食父母去。”
然后袁大头就噔噔噔甩着大尾巴朝袁故走过来了,袁故的脸都青了,他瞪着袁大头,那模样还有点小无辜。妈的,你都在外面认爹了,你他妈还敢装无辜?袁故伸手就快速拍了下袁大头的脑袋,“还真白养你了。”
下一刻,袁大头就扭头往温乔那边走,那头也不回的决绝姿势,直接把温乔逗得乐不可支。袁故看着袁大头的尾巴,觉得自己好像再次被背叛了。
缓缓抱起手臂看着这一对,袁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语了。
袁家大门前,袁故就那么看着温乔和袁大头亲热,那一瞬间的心情还真是复杂。
就在这时候,搂着袁大头的温乔忽然猛地扭头看向一个方向,眼神沉了一瞬,片刻后,他站了起来。看到温乔这副样子,袁故下意识也好奇回头看了眼,接着他的视线就凝住了。
浑身湿透的男人立在昏暗角落里,手斜斜插在兜里,冷漠地看着他和温乔。昏黄的灯光大片大片晕染着雨幕,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袁故并看不清谭东锦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异常的阴冷。
袁故忽而就反应过来,谭东锦这是在等他?
袁故以为凭着谭东锦的性子,刚才机场高速的事情过后,基本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谭东锦再能装,再能做小伏低,也是真装不下去了。但袁故真没想到,谭东锦能忍着这一切,在袁家门口等着自己回来。那一瞬间袁故意识到,谭东锦是真的想和自己谈谈,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袁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在场景异常静默的时候,一旁慢慢竖起毛的袁大头忽然朝着谭东锦龇牙吠了一声。袁故是没听见,温乔却是极轻地皱了下眉,他低声对着袁大头说道:“大头,过来。”
袁大头警惕地退了两步,最后蹲在了温乔脚边,蓄势待发龇着牙,却再也没有动作了。
谭东锦也不知在角落里看了多久,等了多久,一头漆黑的头发全湿了,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流,整个人少有的安静。他盯着袁故和温乔看了许久,最后视线扫过地上的黑白阿拉斯加。
接着他转身,拐过街角,消失在雨幕之后街尽头。
袁故一直对谭东锦的所作所为都没什么感觉,无论是谭东锦亲口说的喜欢,谭东锦那些看似认真的眼神,谭东锦的隐忍和沉默,还是那股从骨子里流露的偏执,这些袁故都没什么感觉,甚至由于抵触情绪,袁故一看到这些对谭东锦的警惕就愈深。
可是,这一次,谭东锦的背影却忽然刺中了袁故心里的某一处地方。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词汇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形状都有些模糊的背影,没有任何伪装,纯粹到了极致,透过那短短的几秒,袁故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属于谭东锦的悲哀和骄傲,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声却汹涌的感情,第一次有些微微动容。他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从心底最深处信了一件事:
谭东锦,兴许是真的喜欢他。
那个男人也许是真的当真了,而且在试图做一些改变,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对袁故,他一直在尝试着改变,也许下意识带了些与生俱来的算计意味,但是他同时是真的在尝试着和自己重新开始。
袁故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当初自己所亲身经历的所有事,谭东锦正在一遍遍重蹈,如果谭东锦真的是喜欢他,那么这一切简直是最完美的报复,杀人对诛心,这一切其实很公平。袁故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一直说着释怀,一直说着不恨,其实到底是勉强了。他终究是怨恨他的,也许不屑去报复,但那的确是怨恨,隐藏极深。
谭东锦走远之后,袁故沉默许久,然后温乔轻轻推了推他,他指了指门,意思是他先进去了,你袁故随意。然后温乔不紧不慢踱进了袁家大门,蹲着的袁大头看了眼远走的温乔,接着又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袁故,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继续蹲着。
它的视线一直在袁故和温乔之间转,似乎是不解,似乎是有些无措。
袁故想了很久,站了很久,外面雨下的不大,但他的心绪却终究是乱了。他不停想着的不是他袁故是否依旧爱着谭东锦,也不是谭东锦是否真的爱着他袁故,他反复想着那些人那些事,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话,覆水难收,却终究是意难平。
这也是袁故对谭东锦如今最真实的感觉了吧。
知道两个人是的确走不下去了,回忆不堪回首,前途基本没有交集,唯一的庆幸就是,我曾那样喜欢莫,你也曾这样喜欢我。虽然差了几步路的距离,差了几个人,几件事,就差了那么些东西。
不是后悔,就是可惜了些。
袁故终于回头看了眼袁家大门,看了会儿自家院子里的树,吹了会儿风,袁故终于伸脚轻轻踹了下袁大头,“走吧,没良心的。”
他抬腿走进了袁家,后脚袁大头忙跟了上来,那股子亲热劲儿全用上了,就差抱着袁故大腿了。袁故略显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他有些心不在焉。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意外的平静,温乔终于用他积攒多年的全部家当在南京租了套三室一厅的房,结束了长达很久的蹭酒店行程。袁故开始熟悉公司里的业务,在袁氏甚至还偶遇了林木,穿着干净利落西装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和胆怯,瞧着像是脱胎换骨了。陆家的事情倒是有些复杂,但是基本是自家琐碎的家务事。
而至于说谭东锦,他已经没有任何消息近半个月了。
那天下午,正在翻看资料的袁故忽然接到了袁因的电话。那边袁因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袁故,看电脑新闻直播。现在。”
“怎么了?”袁故边迅速地打开界面边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这么严肃。”
“谭氏被收购了。”
袁故正在电脑上输关键词的手猛地一顿,“你什么意思?”
袁因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谭氏的资金链忽然出了很大的问题,从内部人员透露出来的财务报表看来,谭氏面临着很严重的资金问题,可能要破产清算。”
袁故恰好打开视频的一瞬间,袁因的声音在他耳边敲响,“收购谭氏的人,是名律师,叫方净。”
于此同时,视频开始播放,首先映入袁故视线的就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年轻脸庞,几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他坐在无数的记者面前,冷静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袁故越听手不自觉捏的越紧,直到有个记者忽然问了一句。
“方先生,请问你是真的已经收购了谭氏吗?如果这样那公司里的元老成员你将如何处置。”
方净清冷中带着丝锐利的声音响起来,“谭氏集团面临目前的危机,最需要的是新的血液和全新的创新力,目前来看,我的计划是,员工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但是领导圈子将会有极大范围的调整,这也是改革换代之必然。”
之后的话袁故没听进去,他盯着那个新闻标题,“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谭氏集团将彻底换血?”不知不觉间,袁故的手已经握的异常紧了。
几乎是在视频结束的瞬间,他拿起电话给袁因拨了过去,“哥,现在谭氏是什么情况?”
“乱,一片混乱,负债和已有投资数额太大,谭氏目前所有的业务已经停了。谭家作为谭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怕是有点麻烦。我看到内部人员提供的资料,谭东锦,他个人所有资产都被冻结了,包括不动产。”
听了这话的袁故反应了半晌,“你是说谭东锦现在……一无所有了?”袁故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谭东锦他现在人呢?不是,哥,这不可能啊。”袁故完全无法接受,这一切是真的?谭东锦,破产了?
那边的袁因倒是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道:“袁故,大概十几天前吧,谭氏送来一份企划书,我退回去后谭氏又寄了出来,那份企划书上面所有需要谭氏的程序都齐全,这么说吧,如果我现在签字,加上淮南的资金和势力,我还可以帮谭氏争取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股份。如果我不签,谭氏的商业帝国神话到今天彻底终结。”
“企划书?谭东锦送的?”
“我确定是他签的字。”
袁故那一瞬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方净的脸,脑子里思绪万千。许久他问道:“哥,谭东锦现在人在哪儿?就算谭东锦资产冻结,谭家那么大的家业也不会这么快就垮了。”
“谭家的损失相当大,而且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谭家也在找谭东锦。”袁因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轻轻蹙着。
袁故怔了一会儿,生硬开口道:“哥你的意思是,谭东锦现在身无分文,一个人在外面不知所踪?”
“恐怕是的。”袁因一瞬间不知道告诉袁故这些到底对不对,真想瞒他倒是也瞒得住,可是袁因却犹豫了。斟酌许久,他还是把这些事儿告诉了袁故,他觉得袁故有知情权。终于,袁因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袁故,现在那企划案签不签,我等你一句话。”
“哥……”
“袁故,做好决定告诉我,这件事我只听你一个人的意见,决定权就在你的手上。”
袁故捏着电话的手有些微微地发颤,似乎是过了许久,似乎只有几秒,袁故张口,只说了一个字。
“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