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袁故坐在地上瞪着谭东锦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行了没?”
谭东锦缓缓抬手,压抑着咳嗽了两声,“袁故,我……”他断断续续了很久,却终究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触上袁故的脸,却最终是收回了手。
才一天没见,可思念已经入狂。自从知道袁故还活着,谭东锦就几乎没离开过袁故的身边,他只有在看得见袁故的地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谭东锦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袁故再次消失在他世界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久,他忍不住轻轻对着袁故说:“袁故,我很想你。”
是啊,想你想的快疯了。四方的病房里,我谭东锦满目所见满心所念,皆是你。
袁故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是疑惑,最后却只剩一声叹息,“谭东锦,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是吧?”袁故微微侧头,心中全是怅然。
谭东锦摇头,“不,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袁故听到这句话,盯着谭东锦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他冷笑道:“倒是想起件事问问你,谭东锦你给我说说,谭氏倒了,你拿着谭氏几十年的家业拱手送了方净,是什么意思?怎么,现在你一无所有了,倒是想起我袁故了,我袁故是收破烂的?”
“不是,我……咳……”谭东锦却是慌乱地想解释,越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袁故,我和方净之间,没有关系,你出现后,一直只有你。”
袁故皱着眉听着谭东锦的解释,结果只听见了接连不断的低咳声,半天他问了句,“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没事。”谭东锦摇头,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袁故的身上,他轻轻笑了一下:“我没事。”能和袁故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是件多么难得的事,谭东锦压着喉咙里断断续续冒上来的锈味,脸色苍白却是轻轻笑着。
袁故想到谭东锦之前那力道之雄厚,觉得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我说句实话,谭东锦,其实你在我这儿装可怜没用,你不值得我可怜。我袁故心眼小,记仇,虽然我懒得和方净一样说报复你,但是我真记仇。”
“袁故。”谭东锦忽然打断了袁故的话,他看着袁故,忽然就折开了话题,他缓缓说道:“我把家重新装修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灰色的抱枕,长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院子里你种的香樟树还在,而且长高了不少。走廊上也铺了地毯,耳朵经常待在上面晒太阳。耳朵是我养的一只猫,和你一样护食很严重,抢吃的没人抢得过她。”终于,谭东锦抬眼看入袁故的眼,轻轻道:“袁故,我们回家吧。”
兴许是谭东锦絮叨这些东西的语调太过苍凉,袁故竟是认真听完了这一番话,没有打断。然后他慢慢别开眼,“够了。”
谭东锦眼中的光瞬间黯了不少,许久,他说,“没事,袁故,我可以等。”
袁故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你真的不知道你所有不动产都已经被没收了吗?”
讲真,袁故如今的助理都比现下的谭东锦有钱。一说到这话题,袁故有些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不吐不快,“谭东锦,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啊?谭氏这些年树大招风,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光是看你谭东锦不顺眼的就能从这儿一直排到秦淮河,你现在正大光明走街上试试,我看你能不能完完整整走回来,谭东锦,我就问问你是嫌自己活得太痛快太舒服了是吧?”
谭东锦正想说话,袁故却一下子没忍住,“谭家是出了名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谭氏一倒,你谭家一大家子人怎么办?你爸怎么办?这些年上面的政策越发复杂,牵一发动全身,谁家不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走错一步伤了羽翼?谭东锦,你以前不是挺聪明挺精明的一个人吗?这些事你就一件都没想到?你哪怕疯之前留条后路也成啊,你倒好把资产全给了方净,方净那人什么时候吃人吐出过骨头了?能把你挫骨扬灰他就不舍得别人来鞭尸。
谭东锦,你低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凭什么可怜你啊?你他妈不全是自找的吗?”
说完这么一大堆话,袁故猛地刹住了话头,反应过来却发现是差不多该吼的已经全是吼完了。这回冷静下来,他有些尴尬地别开眼,他这才发现他刚才越说,谭东锦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深沉,到最后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沉沉浮浮的复杂情绪。
袁故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同时调整了面部表情。
谭东锦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袁故的耳朵,“红了。”他轻轻说,眼中的是他和袁故重逢许久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真心笑意。
袁故猛地拍开谭东锦的手,“你干什么?”他低头暗骂了句脏话,“见鬼。”刚才那番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啊,操,走歪了。袁故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谭东锦,调整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他淡淡道:“谭东锦,念在往日的情谊上,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袁故抬腿就想走,却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拽住了,袁故猛地皱起眉视线扫向地上的谭东锦,“你还想怎么样?赶紧走吧,待会儿撞见我哥,你估计想走都走不了了。走吧。”
“袁故,你……你还喜欢我吗?”那声音很轻,似乎极为小心,还带着一丝的微弱的希冀。
袁故抿唇半晌,回了一句,“我瞧着不犯贱吧?”
“袁故。”谭东锦的手忽然收紧,生生止住了袁故的抽出手的势头,他抬起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就那么静静看着袁故,他说:“袁故你别走。”那一句已经有些轻微的听不出调子了,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未减去分毫。
“你怎么了?”袁故终于发现谭东锦有些不对劲了。这人太能忍,大夏天穿着件厚厚的黑色夹克,整个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瞧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袁故低身伸手去碰了下谭东锦的额头,却在伸到半空的时候被谭东锦另一只手拽住了。
谭东锦低头轻轻摇了一下,“我没事。”
“你确定?”袁故皱眉。
“有点中暑。”谭东锦轻轻扯了下领口,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袁故,那一瞬间的眼神静的极为动人,像是幽幽的湖水,宁静的山海。他说:“袁故,你别跟着温乔走。”
还想着这回事呐?袁故皱眉看了谭东锦半天,看着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忽而一下子勾起前尘万丈。想起之前种种,方净,温乔,谭东锦和自己,那天雨夜他背着温乔走过南京大街小巷的场景,以及想象中今天早上温乔一个人走进机场的场景。袁故心中一瞬间浮上些暴戾的念头,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强烈的报复欲一下子就升腾并且难以抑制,袁故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那情绪既像是对着谭东锦,又更像是对着自己。
袁故忽然冷冷开口嘲道:“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和他走?谭东锦,你哪里值得我放弃他?”
说完这一句,袁故明显就感觉到谭东锦拽着他的手一瞬间紧的吓人,指节出传来阵痛,袁故轻皱了下眉,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说:“谭东锦,如果我先遇上的是温乔,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话音刚落,袁故就觉得指关节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即很快松开消失,谭东锦脸上的所有笑意都散了,那双眸子里先前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剧烈疼痛。
谭东锦说:“袁故,你真的在折磨我。”这一句话几乎能听出凄厉的感觉。
袁故心中重重一顿,他很想说,谭东锦,我不是在折磨你,我是在折磨我自己。折磨我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偏偏就是个这么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厌恶的人。我是在折磨我自己啊。
袁故伸手缓缓拨开谭东锦的手指,“谭东锦,你放手吧。”他轻轻道:“只要你还是谭东锦,我们就没法回头。”
“袁故!”
谭东锦眼睁睁看着袁故转身离去,他想站起来,却忽然半跪在了地上。那一瞬间他觉得眼前都是血色在弥漫,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被一个人扶住了。谭东锦回头看去,那人长着一张和袁故很是相似的脸。谭东锦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却是异常清醒。“是你?”
袁因扶着谭东锦,扭头对着后面的人说了声,“上来看看,别让他死我家门口了。”
“你……”
“别说话了。”袁因的声音异常淡漠,“放心,你死不了,我弟没玩够,你想死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