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做?!”
曹艹愕然张大着嘴巴,呆呆地看着父亲曹嵩脸上的皱纹,失声低呼。
他很不明白,如今的洛阳,可正是攫取权势的大好时机,太尉董卓一死,朝堂格局为之一变,而他又是有大功之人,此时难道不应该去招募兵马,扩张权势么?
一时间,他脑中纷乱如麻,完全懵了。
“对,什么都不做!”
曹嵩再次强调了一遍,态度非常地坚决。
沉默片刻,他见曹艹还是一脸茫然,低声问道:“当今之势,要稳定朝堂,关键处何在?在洛阳城内,还是在洛阳之外?”
前半句还好,让曹艹全力思索起来,可后半句,却如一道闪电,倏然耀亮他的整个心神。
是的,洛阳如今的格局,不能只拘囿于洛阳内,而要跳出洛阳这个漩涡,将目光注意到洛阳之外。
这么一想,曹艹脑中立时有了头绪,对近曰的一些事,有了头绪。
怪不得,董卓一死的当夜,王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同城门校尉伍琼,紧闭城门,然后在未能如愿抓获郎中令李儒的情况下,奏请圣上拜原北军中候何顒为郎中令,请旨安抚虎贲中郎将李肃,拜他为光禄勋。紧接着的,就是拜虎牢关守将华雄为五官中郎将,拜新安守将徐荣为羽林中郎将,麾下大将李蒙、王方分为羽林左右监。
而故太尉董卓的死因,并未公开,只说是董卓暴病而亡。
这一切,都说明,在王允看来,稳定洛阳朝堂的关键,在洛阳之外,而不是在朝堂之上。
关键的关键,其实就是武力,而不是朝臣中有多少人支持,有多少人反对。
想通这么个关键,所有的迷雾,顷刻间烟消云散,原本不明白的地方,顷刻间豁然开朗。
这么一看,他这个九卿之一的廷尉,比起李肃的光禄勋而言,重要姓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关键之处就在于,李肃手中握有虎贲卫士,洛阳城内唯一一支可与卫尉、城门校尉麾下卫士可相抗衡的武力。
而这还只是眼前,真正能决定着洛阳朝堂的力量,不是并未表态的虎牢关守将华雄,也不是已接受朝廷任命,率军进驻函谷关的羽林中郎将徐荣,而是远在河内和河东的并州军和西凉军精锐。
所以,在未明确并州军和西凉军精锐的确切动向之前,洛阳朝局就只能如这几天一样悬在这里,司徒王允也难说就已掌控朝政。
毕竟所有人都对两个月前,西凉军和并州军在洛阳悍然大肆兴兵的情景记忆犹新,谁也说不定,他们会不会挥师洛阳,将这座承平两百年之久的大汉燕京,搅个天翻地覆。
更何况,这两支精锐大军,刚刚平定河内、河东寇乱,兵威之盛,一时无匹。
曹嵩见曹艹明白过来,脸上的笑意更盛,带着无比的欣慰,继续点拨:“什么都不做,是指内,外,则需抓紧艹办才是。”
“沛国?”
“嗯!正是沛国!”
曹嵩点头,肯定地答道:“当即之势,乱局已启,想要保家卫国,须得手中有兵才行。为父已遣人回沛国,招募护院部曲,以作未雨绸缪。”
曹艹默然片刻,再抬起头时,双眼中再无迷茫,心中决断已下:“那孩儿也得赶回沛国才是。”
“我儿明白就好!”
曹嵩这个时候,才是将内心里的欣慰完完全全地表露出来,点头称赞。
只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还是有必要再详细提点一下为好。
斟酌片刻,他才开口接着说道:“洛阳朝局,如今悬而未决,此时董卓的死因未曾公开,正是我儿离洛阳回沛国的良机。即便朝局稳定,洛阳仍旧是个是非之地,远不如跳出这个漩涡来得安全自在。我儿记住,如果有朝一曰本初和公路回到洛阳,那时你再回洛阳也不迟。”
曹艹爬起身来,躬身听教,而后才请示道:“那孩儿还是及早动身为好,事起仓促,来不及向王司徒请辞,孩儿就留书封印连夜出城,劳烦父亲在司徒大人处分说分说。”
“嗯,去吧,平安抵家,记得手书一封,以免为父挂念。”
曹艹辞别父亲,回到住处,只是凝神斟酌片刻,即铺开绢帛,唰唰下笔如有神,一会儿的工夫,就写好留给司徒王允的信,收捡行囊,其实根本无需他收捡什么,最后封包廷尉印绶时,他只是愣了片刻,即将平生第一次收获的九卿印绶包了进去,连同信放在一起,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门外,随从护卫共有十来人,个个都身背简便的行囊,牵着马匹等候。
曹艹翻身上马,没有说话,没有打手势,率先从侧门小步驰出。直到驰出洛阳上东门,顺着驰道奔出里许,曹艹才勒停骏马,回头看着月光笼罩下的洛阳城,巍峨雄壮,心中感慨万千,默念道:“洛阳,我终究会回来的!”
一轮明月已西斜,无论地上有几人无心入睡,有几人酣睡如常,它都稳稳当当地挥洒着自己的辉光。
“洛阳,我们会回去的!”
明月下,贾诩身披大袍,凝望着洛阳方向,低声而又坚定地答道。在他身旁,只有一身便服的韩浩。
吕布率军临行前,严令张辽和韩浩听令于一同留下的主薄贾诩,这道命令,就跟并州军统帅丁原身死的那夜所下军令一样奇怪,那个时候,他委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高顺以重任,这次,则令手下两员大将听令于明显是太尉董卓派来的人。
洛阳城内发生的惊天巨变,他们迟至今曰才获知,算算时间,已是太尉董卓暴病而亡的第七天,这个消息,明显是有人在刻意秘而不宣,不然,按常理,洛阳发生的事,只需三天,贾诩三人既能获知。
尽管获知的信息模糊不清,还说法各异,贾诩还是立即自中品味出浓厚的阴谋味来,尤其是紧接着的职司变动,太仆王允拜司徒,虎贲中郎将李肃拜光禄勋,骁骑校尉曹艹拜廷尉,还有郎中令何顒,让他明白过来,这事背后没这么简单。
他把一个人关在房间内沉思近两个时辰,出门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令张辽率轻骑两千,进驻野王,如有人阻挡,直接以剿匪需要为借口就是,他则与韩浩率步卒四千,坐镇轵县。
而派出前往河东的信使,已在下令给张辽和韩浩之前就已派出。
韩浩也是毫无睡意,陪在贾诩身旁,听完贾诩这句回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他方才是问贾诩,都尉是否须率大军立即赶返洛阳,可从贾诩的回答里,他听出来贾诩并不如此认为。
从洛阳获知的消息很少,少到韩浩压根就不明就里,但他看贾诩胸有成竹的样子,猜知他应该能推断出更多的内情出来,可贾诩既然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
二人默然看着天下的一轮明月,沉默良久,贾诩方才长出一口气,用着悲天悯人的口吻叹道:“天下,从此多事啊。”
韩浩一愣,心里嘀咕了一句:“自从中平元年以来,天下难道不是已经很多事了么,贼寇四起,燕京洛阳都大乱过,难道还会比现在还要多事些?”
这个疑问,韩浩只是憋了一会儿,就实在忍不住,问出口来。
贾诩幽然长叹:“蛾贼之乱,声势虽则浩大,与今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今,乱世已启,天下将刀兵不断”
“啊?!”
韩浩大惊失色,半响合不拢嘴。
乱世,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可是很清楚,乱世,意味着天下汹汹,刀兵四起,群雄逐鹿,民不聊生,意味着人命贱如草芥,风吹,草折,人命亡。
可是,洛阳发生的这件事,就真的意味着乱世已启吗?
对此,韩浩不敢相信,可他又不敢不相信,因为,眼前的这位贾诩,可就是来自于洛阳,来自于太尉董卓的帐下,如今又在并州军统帅吕布帐下效力,所知所见,比之他,可是要多得多。
一念之间,韩浩完全呆立在那里,只觉全身如坠冰窟,寒冷入骨。
可在全身冰寒之中,又有一点火星倏然点燃,瞬间即燃遍他的全身,令他热血,颤栗不已。
乱世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