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夜从书房里出来时, 他身后的段董已经平静不少,爷孙俩看上去都冷静下来。段母赶忙站起身来,关切地望向父亲:“爸。”
段董伸手示意无事, 他又看向楚夏星, 和蔼地笑笑:“这位就是导演吧?真是见笑了,稍微耽误点时间, 我听丞焰提起过你。”
楚夏星礼貌地跟他握手:“段董,您好, 我是楚夏星。”
段董今日的情绪波动挺大, 但他此时也强打起精神, 寒暄道:“闻夜应该跟你说过影视城的事,这个项目就由他全权负责, 我现在确实精力不行, 也就不多过问, 你们沟通就好……”
“我也想明白啦,我们早晚都要退下来,未来还是你们年轻人的。”段董跟宋闻夜谈完后, 他发觉孙子远比自己想得要强大,自然没有更多顾虑,索性放手任对方去做。他原本还想盯一盯言川, 但现在看来宋闻夜比自己清醒多了。
楚夏星心下了然, 段董此刻真将宋闻夜视为新的领头人,这是要逐步让位的意思。
“楚导难得来家里一趟,今天就不谈工作了吧,大家一起好好吃顿饭, 也谢谢导演照顾丞焰!”段母看出父亲的疲惫,她适时地调和气氛, 用家中吉祥物来说事儿。
段董:“挺好,那我先回屋歇会儿,闻夜陪导演转一转,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段母笑着介绍:“都是我爸闲下来自己意恋摹!
楚夏星客气地点点头,段董便先行回屋休息,段母则去厨房叮嘱饭菜。
客厅里仅剩下二人,楚夏星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闻夜,直白道:“其实你不用陪我转,你要是心里难受的话,也可以回屋休息片刻。”
虽然宋闻夜在段董面前毫无破绽,但楚夏星很清楚他的心态,对方现在是绷紧弦撑着,强压着内心的波澜。
宋闻夜:“现在还不能难受。”
楚夏星笑道:“小朋友什么时候都能难受。”
宋闻夜诧异地看她一样,提醒道:“我已经成年很久了。”
楚夏星:“这就年纪又没关系,你可以选择做大人,也可以选择做小孩,偶尔像小朋友般难受一回,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虽然宋闻夜回到大宅就切换成宋总,但不代表小小段就彻底消失,他可能在某个黑暗角落喘不过气来,只是不能在此刻出现而已。
宋闻夜一愣,他在段董面前冷静沉着,更像是麻木的应激状态,此时却被她的话略微触动,稍微缓和过来。他垂眸道:“那就难受两分钟吧。”
楚夏星望着他克制而安静的态度,当真找回一丝小小段的感觉,她哭笑不得道:“就这?”
两分钟后,宋闻夜果真精准地起身,他好像已经处理好情绪,开口道:“我带楚导四处转转吧。”
楚夏星:“……够快的。”
她此时都有点佩服宋闻夜,对方确实足够理性,换做常人很难马上平复。
大宅院子里郁郁葱葱,段董不但种植花卉,还闲来无事培育菜苗。对方确实是传统的老人,即使已经身居高位,仍改不掉种地的爱好,透着中华民族骨子里的勤劳勇敢。
两人在室外放松不少,宋闻夜望向观察菜花的楚夏星,好奇道:“楚导会有选择做小孩的时候么?”
楚夏星果断道:“不会。”
宋闻夜:“为什么?”
楚夏星:“我不配。”
这是楚夏星的心里话,她原本在家中是姐姐,要照顾妹妹楚秋意,自然不能闹情绪。她毕业后选择做导演,要跟其他男导演竞争机会,也要剔除使人脆弱的特质,否则很难在导演里出头。她工作时在剧组是老大,需要承担很多隐形的责任,更得远离这些感性的部分。
所以她不配,她没有机会,她永远都在做大人。
宋闻夜眨眨眼:“但偶尔像小朋友般难受一回,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你算是现学现卖吗?”楚夏星听他复述自己的话,既好气又好笑道,“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下半句话,虽然没什么丢脸的,可你难受也不会被理解,所以说到底并没什么用。”
宋闻夜:“不,起码我刚刚就感到被理解,并不是没有用。”
宋闻夜察觉楚夏星的心口不一,虽然她嘴上说着难受没用,但同样关照着周围人情绪,只能说她觉得自己难受没用而已。
楚夏星一愣,又见他神情认真,她沉吟几秒,试探道:“……那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其实像小朋友般难受,确实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宋闻夜慢条斯理道:“那你刚刚就是骗我丢脸,怎么也要两边扯平才行,否则我心里过不去。”
楚夏星:“?”欲加之骗,何患无辞?
宋闻夜笑道:“所以楚导偶尔也可以选择做小孩,或许并不是完全没用。”
“你还真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楚夏星已经习惯独立处理一切,身边人都觉得楚导能弄好所有事,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如此认为。
宋闻夜:“你也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
楚夏星听他语气如此郑重,一时内心颇为感慨,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最后轻松道:“好吧,那真是巧了。”
他们都习惯独自走在前面,倒真有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
楚夏星和宋闻夜并没有在院子里闲逛许久,没过多久就被段母叫过去吃饭。因为两人都有正事要忙,所以没有停留过长时间。宋闻夜还要跟调查段辉的组织进行沟通,楚夏星则打道回府开始翻看言川影视城的资料。
尽管楚夏星曾经查阅过不少文献,但随着记忆都逐渐消散,谁让相隔的时间实在太久。
宋闻夜提供的是近年整理出来的材料,但楚夏星记得段辉送过自己一些当地民俗古籍,只是她离开言川时匆匆忙忙,竟也不记得那时的穿着打扮,找不到带去言川的行李。
别墅内,谢昭妍听到楚夏星找自己的缘由,她难以置信道:“你要找几十年前的行李箱?这东西还能找得到吗?”
楚夏星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我都忘记当时带的什么行李,你开车来接我时的事还有没有印象,我真是完全记不清了……”
楚夏星离开言川市时,当地的局面挺乱,段辉又人间蒸发。谢昭妍怕好友在外地惹上事,索性开车将楚夏星拉走,她当时乘车时也浑浑噩噩,好多细节都没有印象。
谢昭妍:“你好像提着一只小皮箱,但现在也找不到了吧?”
楚夏星:“有可能在仓库里。”
因为楚夏星常年在外拍戏,所以她的行李箱特别多,也不太会随便丢弃,基本都压在家里的仓库。
楚夏星刚刚打开仓库的门,谢昭妍就被其中的灰尘呛到,她无语道:“你是骗我来打扫卫生吧?”
谢昭妍本来出声要抱怨,她又忽然望到角落里的行李箱,欣喜道:“哎,这只还是我买来送你的,咱们当初在香港拍戏的时候……真有些年头,你还留着呢!”
楚夏星的仓库里堆积着款式不一的各类行李箱,与其说是她装东西的箱子,倒不如说是她四处工作的伙伴。每个行李箱背后的故事也不同,有的在工作途中产生磨损、磕碰,有的是同组演员或朋友赠送,它们去过的地方也不一样。
“我猜这只是拍《血色天空》时用的,毕竟连轮子都没有……”谢昭妍怀念地望着旧物,“我真该来这里取取材,这不就是你的作品史?”
谢昭妍望着行李箱们颇感有趣,她觉得这反应出楚导的部分特征,对方一直处于漂泊的状态,其实反倒很少在家停留。
楚夏星:“快帮我找找当时的箱子,剩下的你要看多久都行。”
谢昭妍:“那就找不带轮的,我记得箱子不大。”
楚夏星最后在谢昭妍的帮助下,找到当年带去言川市的皮箱。因为她那时没打算停留太久,加上往返的路途不便,就没有带过多的衣物。
楚夏星研究半天锁扣,她终于成功打开旧箱子,便看到一堆泛黄的纸页滑落,哗啦啦地撒满一地。箱子里面空荡荡的,仅剩一些没用的旧书,楚夏星当初觉得言川的事情黄了,连收拾它们的念头都没有。
谢昭妍帮她捡着书籍,又道:“你当年带的东西真不多,临走前还把大哥大卖了,当时真把我气得半死……”
楚夏星茫然道:“啊?还有这事?”
谢昭妍:“你去的时候带着一个新买的大哥大,回来的时候只能托人重新买,你都不记得吗?还是我帮你找的人。”
楚夏星确实记不清离开时的事,她当时神色着实恍惚,就记得坐上谢昭妍的车离开。
“我千里迢迢开车去接你,结果你当时死活不肯走,非要去找段辉的家人,我们还在路边大吵一架……”
谢昭妍怕楚夏星被当地势力扣住,自然觉得她重新跑回去是以身犯险:“后来你好像遇到一个熟人,那个男的来时载过你一程,咱俩身上也没什么现金,你就把大哥大卖给人家,还没有收下他的钱,让他把钱送到段辉家里。”
“说是要还段辉儿子买零食的钱。”谢昭妍嘲笑道,“这得是多金贵的零食啊,你还得卖一个大哥大来还,好在你犯傻完终于肯走,我也就没有拦着你。”
谢昭妍知道楚夏星当时内心有愧,他们那时都不知道段辉去向,楚夏星自然觉得自己算临阵脱逃。她彻底安排好这一切后,才愿意坐上谢昭妍的车。
楚夏星当年离开时头脑有些乱,她确实记不清很多细枝末节,但此时在谢昭妍的提醒下,却觉得有些东西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