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甘龙终于找到了时机闯入秦公府,在太子学堂找到了正在阅读竹简的嬴驷。
嬴驷挥退了紧随其入满脸惶惶的侍卫,道:“太师,何事一脸急迫,慢慢说来吧。”
太师道:“秦公多日避而不见,而我有满腹进言欲罢不能。请秦公恕罪。”
嬴驷轻笑道:“避而不见?太师多思了。这几日本公都在此地细阅思索商君留下的治国公文。太师啊,当日受伯父蛊惑和六国要挟,终于下令诛杀了商君。本公如今思来,却是后悔的紧了。”
太师听闻蛊惑与要挟顿时就急了:“这如何就是蛊惑与要挟了?诛杀商鞅就是天命所为,不然六国使者为何恰巧就在此刻联名上书。”
嬴驷淡淡道:“杀都杀了,本公也就如此一说,揭过不提了。太师着急来见,是为了何事?”
太师道:“谏议大夫张惟太与咸阳令子岸两家早已行完了礼节,但两人是在政事堂上暴毙的,秦公府该给个定性,不然两家不敢下葬。”
嬴驷道:“哎呦,这事是本公的疏忽。依太师看来,该如何处置?”
太师甘龙道:“谏议大夫张惟太遭人暗算,是为国捐躯,该升职上大夫,享上大夫礼节入葬。咸阳令子岸居然在政事堂上行凶,该罢官去爵,以庶民葬之。不计家人连坐已是秦公你的宽宏大量了。”
嬴驷道:“本公知道怎么做了,太师还有事么?”
太师甘龙大声道:“当然了,秦公。还有更重要的事至今还没处置。秦公,商鞅已经伏法,商鞅制定的秦律也到该废除的时刻了。经历十多年****的秦人该歇口气修养一番了。秦公应再推王道治国,分封功臣,众人联心,秦国才能重现穆公辉煌啊。”
嬴驷问:“太师,如今的秦国哪里不好么?”
太师道:“哪里好了?秦公莫受妖言蛊惑。商鞅执政十余年,秦人受尽苦难,被刑杀的何止千万。大量王族与功臣之后,颠沛流离,秦人的心越来越寒了。”
嬴驷道:“太师也知,本公曾在秦国苦游数年。本公看到的秦国可与太师说的不一样。在本公眼里看到了三点:其一,秦人数量大幅增加,原来是不敢生,只怕是多一张嘴,会累及一家人。鼓励生育法发布,如今的秦人从百万增加至三百余万。人多,才是强国之基啊。”
太师道:“秦公,这是商鞅一路安排想让你看见的假象。”
嬴驷道:“太师,让本公把话说完。其二,秦国丰衣足食,朝堂之上便可看出。那日政事堂争辩,数次提到太师俸禄增了十倍有余,也没见太师驳斥,那便是真的了。按着公父的一贯,那秦人也定是增加了十倍以上的年入。民富,才是国强之路啊。”
嬴驷继续道:“太师,收复河西之前,秦国哪里会有各国使者来访,天下各国都当秦国是那偏僻穷壤,不开风化的穷国,遇事都不是使者来议,而是大军逼压胁迫。如今,各大小国使者聚齐,见到本公也是礼仪有加,那是终于看见了秦国的国力,惧怕了秦国的缘故。人惧,才是国强之相啊。太师以为如何?”
太师执礼道:“秦公,你全错了。常言道,以史为师。穆公为何开创了秦国称霸天下的局面?那是秦公知人用人,以王道治国,秦人齐心一致,这才有了秦国自西震天下的霸主之位。秦国的强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功劳,那是百万秦人的艰辛所致。秦公来看,如今朝堂之上派别已生,众臣之间都不能齐心协力,何谈秦人。想想之前,就算在最艰苦的时刻,朝堂上下都无二心,秦国这才能渡过了艰难岁月。秦公,是什么分化了秦人与众臣的心?正是商鞅和商鞅的秦律。如今商鞅已死,只等秦律了。”
嬴驷轻叹一声:“太师,本公明白了。”
嬴驷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将这到了嘴边的怒斥换成了轻叹。嬴驷坐在太子学堂内太子傅的位置上,此位背光,太师看不清嬴驷的脸色。嬴驷看着下边侃侃而谈的太师在自己竭力劝说下,依旧放弃了最后一次机会。心中便起了凶狠的念头:甘龙,那个绝望是本公精心为你准备的,本公还要为你准备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典,让本公好好想想,什么刑罚比车裂还能让秦人更加永生难忘的。
嬴驷因故便想停止这次谈话。嬴驷问:“太师,还有么?”
太师道:“当然还有,请秦公下令,诛杀商鞅余党,景监、子车英、樗里疾等人。”
嬴驷道:“本公知道了。还有么?”
太师甘龙听嬴驷话语里带了丝敷衍,怒道:“我为秦国已经拼尽全力,以至绝后,秦公还是如此无动于衷么?”
嬴驷奇道:“太师,长子甘晓,当年为本公报信,被飞虎令擒拿。本公是知晓的。你的次子甘晨,又发生了何事?”
太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遭遇嬴驷追问又无言以对,只能怒视嬴驷。
嬴驷心底起了一丝寒意,这丝寒意并不是因为太师的怒视,而是突然猜到了太师为何就答不上话来了。嬴驷想起当日在飞虎令府,飞虎令阴沉着说道,谁若猜到,本令重重有赏。与飞虎令结仇的,都是如此下场么?想到了被飞虎令灭门的嬴氏王族与官员,如今双手都已经数不过来了。能幸免的,举国便也只唯独自己了。这是飞虎令铭记着栎山情分还是公父与商鞅为自己积攒的情分?
嬴驷停滞于自己心底生起的寒意,太师甘龙见自己的怒视得不到嬴驷的响应,更是怒上心头:“秦公,你已下令诛杀了商鞅,秦国还能继续秦律么?秦公又该如何向秦人解释,秦律有理,而商鞅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