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自己的弟弟是个自闭症患者?
这样的不幸降临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苦楚。听老陈讲论雨人和亲眼得见,完全是两个感觉。苏苏就算有很高的绘画天赋,说到底,始终是个智障的残疾人!
虽然陈欢什么都没说,但顾颜似乎一切都明了,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不喜欢被人关注他只是一方面而已,最重要的是不能叫我爸知道我背着他收养我妈跟那个人的孽种。”
陈欢暗吸一口气,果真是这样,苏苏是小梁玉蝶跟那个画家的儿子!
“除了薛恒以外,没人知道我收养苏苏的事,有些事情,是瞒不过薛恒的,而且,我也没想瞒他,很多时候,我还需要他替我照看苏苏。”
陈欢抿了下唇,心中泛起苦涩,若不是这次偶遇,恐怕他也不会知道的更多。
顾颜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话引起的后果,一只手抚上陈欢的胳膊,上下摩挲着:“也许你不了解,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过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我们俩个,尤其是当我知道你母亲是谁之后,就更不想了,你懂吗陈欢?”
陈欢沉默着,就算懂了,现在又能怎么样?
顾颜突然意识到什么,缩回了放在陈欢身上的手,一丝尴尬。
“苏苏……一直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我母亲去世后,苏苏才一岁,我们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眼看着活不下去了,我就跟着松哥流浪街头,可苏苏太小了,带着他也不方便,后来松哥劝我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我也是没办法,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一个小孩子,只好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了……”
心里被什么堵住了,同样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同样都被母亲抛弃了,一个天人永隔,无依无靠,自己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跟顾颜和苏苏相比,实在没有任何资格再怨天尤人。
“我不懂,现在社会救助机构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寻求更多的帮助,而非要走这一步呢?”
顾颜冷冷地一扯嘴角:“福利院、孤儿院这些地方我不是没待过,可不像电视上宣传的那样,我不喜欢被管教被束缚,大都也只不过是一个饿不死能睡觉的地方,何况,我还要找我父亲,自由自在的更好。”
“那还有江淮叔叔呢?”
顾颜抬了下眼皮,陈欢将目光微微移开,彼此心知肚明,那些曾经的谎言,虽然并无任何伤害之意,却也没有真诚以待。
“他的腿被那个流氓打断了,泥菩萨过江,我不想再牵连他了,多一张嘴都是负担,何况是两张。”
陈欢垂下了眼皮,一个从来没缺过钱的人,他无法体味这种多一张嘴将会拖垮三个人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你后来去了英国,那苏苏呢?”
“他一直在孤儿院,换过很多地方,回国后,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他的,可惜,他却和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不一样。”
“为什么还要找他?”
顾颜飞速地看了陈欢一眼,半晌,才缓缓道:“放不下。”
心中五味杂陈,血缘,永远都是割不断的一条脉络,顾颜,当年迫不得已也好,还是另有苦衷也罢,亲手送弟弟进了孤儿院,恐怕一直都是个心结,如果永远找不到了,这个心结还能解开吗?
“那……苏苏的父亲呢?”
顾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自从我母亲死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直到现在。”
“你没找过?”
顾颜冷然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抛妻弃子的人?”
陈欢无语,是啊,不管是江淮还是顾颜,提到这个落魄的画家,都那么的深恶痛绝,这样的一个人,不找也罢。
耳边传来顾颜惯有的嘲弄口吻:“命运真的很奇妙,如果真的有什么主宰着一切,我宁可相信那是上帝的安排,只是人太笨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但我想,那应该是最公平的。”说到这里,顾颜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神情阴鸷、复杂,顾颜测不透上帝的心意,陈欢却感到自己永远都测不透顾颜的心意。
顾颜家的客房很简单,屋里除了一张床和一组柜子外,连张椅子都没有,显然他没有考虑过会真的有什么客人能住进来。
干净的枕头和被褥,顾颜仔细地铺好床,又拿来一堆洗漱用品塞给陈欢,虽然陈欢一个劲说不用,但顾颜还是把原本就很干净的浴缸里里外外刷得锃净挂亮的,放好热水,顾颜说可以洗了,陈欢瞥见他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也许是真的累了,泡在热水里,陈欢一丝疲乏,抬眼望去,墙上挂着一幅画,一看就知道是苏苏的作品,犹如枯荷的底色,灰扑扑中抹了一块红,夺目、妖娆。陈欢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许莫生,自从自己出了事,他们也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估计许莫生已经回法国去了,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顾颜的浴袍又厚又暖,蒸腾的水汽搞得人更加昏昏欲睡,折腾了一夜,虽然肚子有点饿,但陈欢决定还是能免就免吧,毕竟是在顾颜家里,等睡醒了就赶紧回酒店,离开多伦多,离开……
咄咄咄,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怕惊扰了谁。
陈欢起身打开房门,顾颜托着餐盘,面包、火腿、煎鸡蛋,一小碗沙拉,一杯牛奶,还是热的。
“谢谢。”陈欢接过了餐盘。
顾颜的双眼也泛着一夜未眠的红丝,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定定地望着陈欢。
心又莫名地失去了正常的节奏,不等顾颜再说什么,陈欢一低头:“你也快去休息吧。”
门迅速地关上了,陈欢手里的餐盘沉甸甸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多伦多这个地方过于的安静,一觉睡得昏沉无度,梦也做得乱七八糟,等到睁眼醒来时,屋里乌漆墨黑的,两腿间一片冰凉,陈欢摸了摸,呆呆地躺在床上,半天没动弹。
咔哒一声轻响,在黑暗中异常的清晰,缓缓开启的门,泄来一缕昏黄的暖光。
陈欢浑身一僵,一个连朋友都不算的人,这样闯进来,究竟算什么?
屏住呼吸,陈欢两眼盯着渐渐打开的房门,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并没有马上进来。透过走廊地灯微弱的亮光,将身影拉得更加的修长,宛若一个剪影,盖耳的头发,颀长的脖颈,均匀有致的骨骼,一双眼在黑暗中格外的晶亮,正呆呆地注视着床上的陈欢。
这不是顾颜,这是苏苏。
喉咙有些发紧,陈欢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敲门的主人以这样一种悄然无声的方式步入客人的房间里来。
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床边,木质结构的房屋,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就像踩在落满松叶的树林里。
苏苏站定了,矗立在床边,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欢。
陈欢的视力借着走廊里的光线,渐渐适应了黑暗里的一切,原本僵硬的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
苏苏,只穿了一件睡衣,敞着衣襟,睡裤松松垮垮地搭在胯~间,裸~露的肌肤恍若渡上了一层银辉色,散发着姣姣月光白,就像一个夜晚的精灵。
“苏苏……你干什么?”陈欢终于出了声,因为实在搞不清擅入者意欲何为,虽然他的心智只是个小孩子。
苏苏对陈欢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继续瞪着一双美目望着陈欢,忽而俯下身,靠近陈欢的脸,就像研究着一件稀罕物似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得像两把小刷子。
陈欢吓了一跳,向后一躲,苏苏却又靠前,整个身体几乎压在了床上。
顾颜不是说他应该害怕陌生人吗?难道偶尔也会热情似火?
陈欢退无可退,已经快要从床上掉下来。忽然,苏苏伸出一只手,修长、漂亮,伸向了陈欢,当带着些许温度的指尖刚刚碰到陈欢的脸,陈欢急忙推开他的手,喊了几声顾颜。
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下一路传到客房,推开虚掩的门,打开房间里的灯,就看见陈欢身上捂着被子站在地板上,躲闪着在不断在他头发和脸上摸来摸去的苏苏,就像摆弄着一个玩具球。
“苏苏!”顾颜一声喝,一个箭步就迈了过去,扯开苏苏。苏苏倒也乖觉,不再继续纠缠陈欢,忽然一头撞进顾颜的怀里,差点把顾颜撞倒,顾颜靠在墙上抱住了他,又连忙对陈欢道:“真对不起,家里从来没住过外人,他只认识我和保姆,估计是对你好奇……”
陈欢也忙道:“没关系,没吓着他了吧?”
顾颜一边抚着苏苏不安扭动的头,一边对陈欢:“没有,他就是好奇你,跟你逗着玩呢。”
就像一只被人宠溺惯了的小猫,缩在主人的怀里,虽然明知道他只是个小孩子的心智,但体态身型毕竟是个年轻的男人,以这样一个姿态腻味在哥哥身上,陈欢移开了视线,却发现苏苏偷瞟着自己,忽然莞尔一笑,动人之至,陈欢被这笑定格了,一时间倒忘记了要说什么。
“苏苏,我们回自己的房间去好不好?”顾颜的声音轻柔细腻,陈欢一时恍惚,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若水的顾颜。
苏苏虽然点着头乖乖地跟着顾颜往外走,但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仍不肯舍弃陈欢,一眨不眨地回头看着此时多少显得有些呆板的陈欢。
“晚餐做好了,下楼吃饭吧。”顾颜有些歉然地替陈欢关上了房门。
缓了缓神,陈欢这才发现自己还披着被子光着脚呢,刚要爬上床,整个人僵化了,望着白色床单上的痕迹,想死的心都有了,也不知道顾颜刚才注意到了没有,床单还特么是新换的……睡衣也是顾颜的……
匆忙地洗过澡,刚一出浴室,陈欢就楞住了,床单被人换成新的,脏的那些都不见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码放在床上,顾颜默默地处理了一切,陈欢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作响。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陈欢换上自己的旧衣服,走下楼来,这套房子很大,很多房间都是空的,如果顾颜回国的话,苏苏一个人和保姆是如何空守着这栋房子里的岁月的?
餐桌上的丰盛很夺人眼球,勾人食欲,一眼瞟过去,都是自己爱吃的,顾颜正将糖酥排骨端上桌,一旁的苏苏正在用筷子划着桌布,嘴里兀自嘀嘀咕咕的。
看到陈欢,顾颜笑道:“快来吃饭。”
陈欢胡噜着头发,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想……趁着时间还早,先回酒店去了。”
顾颜一楞,将手中的排骨放到桌上,然后道:“都饿一天了,还是先吃饭吧。”
“已经很打扰了,这里能叫到车吗?”
顾颜擦着手,边想边道:“能是能……”
“那麻烦你帮我……”
“陈欢,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回头再说好不好?”
陈欢没动弹,和餐桌保持着一定距离。
顾颜也站在那里,堪堪地望着陈欢,灯光下的一张脸,不禁黯然。
“陈欢……陈欢……”苏苏突然开了腔,陈欢虽然在电话里听过他讲话,但见面后,还是第一次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哑哑的,却执着的可爱,他一直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陈欢……陈欢……吃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