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城，明义山。
天微亮，晨曦乍现。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速地向着明义山奔来。
马上人不眠不休，已长途奔袭了数夜，一路上已累死了好几只马。
他的眼睛里已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睛却还是睁得很大。
现在他已到了明义山的山路，明义山上那伫立的巨大石碑已落入他的眼帘。
颜纪北虽已看到了烟火，但也绝不会如此着急。
此时此刻，会如此着急赶到明义山的，恐怕只有张显扬了。
张显扬一看到那耸立的石碑，忽然勒住了马。
他所以如此匆匆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找萧飞宇询问真相，但现在他的人已到了这里，却忽然又不敢去找萧飞宇了。
因为他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很希望从萧飞宇口中得到一个“不”字，但也更加恐惧萧飞宇会点头说“是”，如果真相真的是颜纪北所说得那般，那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一声还从未真正恐惧过什么，现在他却有了恐惧，这恐惧比一切阴谋都要残酷。
因为他已做了那件事情，已无可挽回。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明义山，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恐惧，还有惊慌和无措。
微风已起，身下马在嘶叫。
一个人影忽然掠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加入兄弟会的徐盛。
他这几日都在勤奋修炼龙游壁虎功，所以早早地便在明义山周围奔走练习。
他贼溜溜地眼睛来回地打量着张显扬，却是不敢开口打扰，因为他已瞧见这人的脸色是多么得阴沉，多么得可怕。
但他却也不离开，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因为他也知道，这人必定是有事情要做的，那事情说不定就很有意思。
别人若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一个人，这人必定也会多多少少去瞧他一眼的。
但张显扬却没有去看他，甚至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徐盛这个人。
他的眼里只有明义山，明义山上的某个人。
一声低喝，马终于又向前跑去。
张显扬毕竟是张显扬，无论现实是多么得残酷，他都绝不会逃避，哪怕他内心的确已有了逃避之心。
马在奔驰，徐盛也在奔跑。
这条山路很宽，徐盛就在马的身旁，一边跑一边去瞧着张显扬。
他倒要看看，这马上人是什么人物，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山路虽宽，也很险要，但并不长，这马飞奔了一阵，已停了下来。
这马一停，徐盛也停了下来。
他很好奇，因为距离明义山上的山殿，还有一小段距离。
张显扬的身子虽然还面对着山顶，但他的头却忽然转向了另一侧。
树荫下，赫然站着一个身影，他所期待的身影。
在张显扬刚到光城时，萧飞宇的人便已在这棵树下，等候多时了。
他笑道：“徐盛，你先回殿中去吧，我要事情要你去做。”
徐盛瞧了瞧萧飞宇，又瞧了瞧脸色阴沉的张显扬，笑道：“好。”
一溜烟的功夫，他便飞跃到了山顶上去。
身形之巧，动作之妙，绝不在寻常修真派的身法法诀之下。
龙游壁虎功，可不只是用来贴着墙壁走的。
萧飞宇瞧着他已远去，道：“我已等了很久。”
张显扬道：“你知道我回来。”
萧飞宇道：“我知道。”
张显扬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颜纪北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萧飞宇笑道：“我又没听过他讲，我怎么知道？”
张显扬厉声道：“你觉得我现在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放眼天下，无论是谁，被他如此厉声呵斥，必然要收起面孔，老老实实一些。
但萧飞宇毕竟还是萧飞宇，他还是笑着，道：“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张显扬道：“颜纪北说，杨虎雄是我的父亲，是不是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跳几乎是停顿的，呼吸也已是停顿的。
等到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都已停顿了。
萧飞宇沉默了半晌，道：“你希望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显扬已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字道：“我要的，是真相！”
萧飞宇瞧了他一眼，转向一侧，望向恢宏的天际。
他道：“是真的。”
张显扬忽然全身颤抖了一下，脸色更是瞬间惨白，他的嘴虽然张开，却已无法再说出话来。
马还在微动，马上人，却已成了雕像，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萧飞宇忽然笑道：“这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真相，你为何……”
张显扬仿佛受了刺激，激动道：“你懂得什么！一切都已太迟了，我已经把他杀了！”
这句话几乎是用他最大的声音喊出来，好像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听见这句话。
萧飞宇也已听见这句话，但他的脸色却半点变化都没有，好像他早已知道了一样。
张显扬失声道：“你早已知道了是吗？”
萧飞宇道：“我只知道你在多年之前，闯入他的府中，杀死了一个囚犯罢了。”
张显扬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他忽然翻身下马，搭住萧飞宇的肩膀，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飞宇道：“我知道你一击不成，必然去而复返，所以那晚已将他换成了一个死囚，所以你杀死的并不是杨虎雄。”
张显扬顿时松了一口气，道：“那他还活着？”
萧飞宇笑道：“当然还活着。”
这句话说出来，张显扬的整个身体都已松了下来，紧绷的一根线也终于得到了缓解。
这个世界，还有充满了希望。
萧飞宇却忽然道：“他虽然还活着，但已活不长了。”
张显扬急道：“什么？为什么活不长了？谁要杀他？”
萧飞宇失笑道：“这个世界的死，难道都是你杀我，我杀你吗？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世界的死，自然是生老病死。”
张显扬已发怔，对于混乱大陆的大多数人，他们最大的敌人，也从来都是生老病死。
萧飞宇缓缓道：“你若……”
他只说出了两个字，张显扬就忽然抬头看着他。
张显扬已明白他要讲的事情，所以萧飞宇已不必再讲。
萧飞宇已转身向着明义山走去，道：“明天一早，就跟我去吧。”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张显扬。
张显扬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他的心中已有了变化。
这变化谁也瞧不出来，但萧飞宇已看到了这变化，也已听见了张显扬的回复。
张显扬道：“为何是明天一早？”
萧飞宇道：“只因为我已瞧见，你眼中的血丝，若是他们问起来，你总不能说我日夜不眠奔袭了数日吧。”
张显扬忽然笑了起来，道：“有道理。”
他这一笑，比这初生的太阳还要温暖，比那春日来含苞待放的鲜花还要灿烂。
只因为，他这一笑，不仅已温暖了自己的心，也温暖了萧飞宇的心。
次日，阳光依旧，温暖依然。
萧飞宇和张显扬已站在杨府的门口。
府中的门丁已向杨老太禀告，所以两人正站在那里等待。
萧飞宇忽然道：“我们已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了？”
张显扬一愣，道：“不记得了，已有二十多年了吧。”
萧飞宇笑道：“我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到丽春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傻傻地等着别人，还被别人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张显扬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不由失笑，但他笑得却并不痛快，只因为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父母的事情。
萧飞宇道：“紧张？”
张显扬道：“有一点。”
萧飞宇笑道：“没想到也有张显扬紧张的时候，当年你虽然懵懂，但就算和丽华小姐过夜也从未紧张过。”
张显扬笑道：“这并不一样。”
萧飞宇置之一笑，没有再说话。
府中的门丁也已匆匆跑了出来，笑道：“萧先生，请到客厅来吧。”
这门丁虽然是个门丁，现在却也已上了年纪了。
他含笑站在门旁，等到张显扬也走进来时，忽然吃了一惊。
这惊讶只是一刹那，萧飞宇和张显扬却已察觉到了。
他们的身子已走得远些，门丁自语道：“难道是我看错了？这萧先生的朋友，怎么和当年那个人那么像？”
若是张显扬满脸的胡须没有在来之前清理干净，这门丁或许认不出来，但张显扬的脸上现在已没有半根胡须。
看上去他比萧飞宇还要年轻得多。
张显扬忽然道：“我好像被他认出来了。”
萧飞宇道：“别紧张，时隔多年，他未必记得清楚，况且，你现在和我站在一起，他必定不会轻易将这怀疑告诉杨老夫妇的。”
两人很快已到了客厅，客厅内，杨老太已端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