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星光灿烂,冷风如水。
刘郁披了一件袍子坐在榻上等饭来。
他现在是一府之主了,想要什么,吃什么,说一声,下面人就会送来。
青琪不在,她去催一下了。这两天宅内暗乱,厨房这地方已经不是说一声就行的了。需要青琪这个当红的大爷随身婢女去盯着。以证明这的确是大爷的事。不然那些厨子可能不会尽力。
家宅大了,什么事都有。
下仆们的那些事也是很正常的。
刘郁揉动太阳穴。
他胃里空空,身上没力,但精神却是十足,只是头疼。想也是知道,头脑里一下多出一大段的记忆像是硬塞进来,这当然会不舒服的。
两段人生,慢慢如快进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掠过。
最深刻的是刘黑刀,刘黑刀快四十了,生活阅历经验都不是刘夫之可以比拟的。
他原本少年早慧,聪明,却不开窍。
虽然人机智过人,却没什么耐心,所以学习上不去,经常看“邪书”,导致后来一事无成。喜欢画漫画和写作,都没有出成果。
最后路绝穷尽,只能放手一搏,却是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反误了卿卿性命。
刘夫之则不然,天生的宠儿,百般好处集于一身。
刘家也算大宅大门,原本该盘根错结利益纠缠,却有一个狠爹辣手无情,将原本他直系一脉的亲近手足兄弟姐妹害了个干干净净。将整个刘氏大族的一切权利牢牢抓在手中。
为了交好上流社会,狠爹娶了名门闺秀许氏。
进入上流社会后,狠爹插手海贸,开办粮铺,广置田产,使得刘家横起势大。
可惜无后。
原本狠爹对许氏是满意的,虽然端庄素雅,却甚是耐看。
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所以他广纳美妾。
更是笑纳了锦家之女。
不料就是这个锦氏女为狠爹生下了孩子。
一举得男。
狠爹高兴之余对锦氏是百依百顺。
还兴修了奢华的锦园。
不过后来锦氏夫人展露了她狠辣的手段。
狠爹的娇妻美妾被锦氏一个接一个的收拾。
连许氏都受不了,她以堂堂正牌大夫人的身份都要避居三羊胡同的老宅。
其余美妾更是为之一空,或是发卖出去,或是堕入勾栏,或是为下堂仆妻,或是直接整死,弃尸于野。
这锦园,竟然干净了。
直到狠爹在外养的美妓董氏之女怀孕了,才被狠爹以强硬手段带回来严加保护。
只是在生的是女儿后不免大失所望。
只是他想董氏既然可以生下女儿,也未必不能生儿子。这便留下。
但没想到之后几年却是没了。
现在更是在海贸一事上被倭人杀死。
这也是人为财死了。
由于狠爹只有刘郁一个儿子,只好带在身边悉心培养,万一不幸成了败家子那他可就不得安宁了。
这也是刘郁早早有了字的原因。
一些人家,孩子十八二十的才扎冠束发。而刘郁早九岁就即使行了冠礼,请来柳夫子赐下了夫之这个雅字。
意为今后做个读书人。
可惜,狠爹随之就把刘郁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经营之道。
狠爹死去,刘郁受到惊吓,落水方逃得一命,却就大病不起,直到刘黑刀的灵魂跨界而来,与刘郁刘夫之融为一体。
记忆融合完毕。
刘郁头脑好些。
青琪捧来了一大碗的汤面。
这汤面热气腾腾,喷香麻辣,只一闻,就让刘郁激灵地打了个战,还没吃呢,先出了一层细密汗。
刘郁取过筷子食用起来。
外头,锦氏看到,如她这般的人也长长吁了口气和许氏夫人相对一笑。
这刘宅,算是逃过一劫了。
在这社会,有些习俗是难以改之的。
比如家家户户须有男子为顶门梁柱。
不然,再大的家业,如果没有男人,立刻就会来一群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将这个家,哄抢一空,为之分割。只会给原家留下最基本的一些财物,甚至更少。这还是有良心的。更狠的,把原主女儿家明嫁实卖,更是什么都留不下。
官家贵族还可例外。
但刘家是商贾之家,万一丧男,是万无幸理。
这个刘家,谁死都可以,就刘郁不可以死。他在刘家一切如常,他死万事皆空。
锦氏和许氏不济还可以回娘家挨白眼过活下去。
但董氏和刘郁的便宜妹妹下场就惨了。
所以她们一直关注刘郁的安危。
看到刘郁起来吃东西,总算是松了口气。
吃了面,刘郁又睡了。
一觉到天明,他起来了。
青琪又捧来了马桶。
刘郁深恨之。但这世界都这样,厕所稀少,广有不足,纵有一二还是十分简陋的。也就是挖一坑,竖三道墙。
就算是如刘郁这样的豪富之家,也不过是马桶漂亮些。
平素放在屋中一角,早晚两倒。
这样不行。
刘郁又不差钱,当即决定,败家也要修上足够的厕所。
他可受不了在一个小女孩面前面对她如花娇颜掏鸟拔枪到处开火。
不过现在么,还是事急从权。
匆匆尿了,青琪端上早饭。
小粥咸菜,也不过如此。
刘郁吃了,锦氏进来。
“我儿,身体如何?”
刘郁点点头,旋即道:“我这一病,家里有些痪散,爹也去了,这事得办。”
因为儿子病了,狠爹又不得人心,连董氏也没太伤心在意。
所以老头子停灵于堂,竟是没人收拾,更没人准备,一个披麻戴孝的也没有。
锦氏道:“说得对,该准备的,只是你病刚好……”
披麻戴孝,停灵哭堂,这可是很消耗体力的。
锦氏的心中是儿子才是第一位,死鬼老头子,活着是亲爹老公,死了就一边凉快去吧。
刘郁也没兴趣演什么孝子贤孙,道:“事急从权,总不能不管,先让刘伯找些道士来打斋作法,再让大娘送上一程。”
大娘,许氏,刘宅名正言顺的大夫人。虽然是官家小姐,但官是清流官,品级也不甚大,没什么权利,许家更是要刘家年年接济。所以硬不起来,被锦氏骑在头上。可名义上她仍是刘宅大主母。
锦氏担心道:“让她出面原是最好,可会不会?”
刘郁一笑:“大娘家讲的是名声,娘亲你母以子贵,在家里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我在则娘亲无忧也。何必和大娘争这虚名?就算大娘不智,起了争产之心,她家却也不是那权贵之家,试问她如何会放着好生的日子不过,行此蠢事?娘你放权放心,万事有我,如果娘你不放心,就和大娘一起操办爹的丧礼,我则要借锦秀阁一用。”
锦秀阁者,锦园诸楼之主,最高也。过去是锦氏与狠爹的住所。刘郁要借锦秀阁,其实就是入主掌握刘家大权。
因为,整个刘家的账册名册商铺地契,全在那锦秀阁中。
刘家过去的内务商业都在此楼之中。
锦氏夫人也是商人妇,能帮到狠爹,所以一切才会集中在锦秀阁中。
锦秀阁,阁高七重。举凡楼阁多是三五重楼。
正所谓楼不过五塔不过七。过了就危险了。
不过塔高易垒,楼高难建。
用塔者多是用石堆垒。
塔又小巧,自然是好。
楼则多为木材搭建,这却是要难多了。
楼比塔大,木比石轻,这难度自然是非同小可。
在最高一层,刘郁也来过,却未久待。现在却没人可以赶他走人了。在案几上,锦氏近人雪嬷嬷搬来一叠叠账册。
下面锣鼓哀乐奏起。唱喝之声更是络绎不绝。
来的人中,有官场小吏,有商场同僚,有的是家主亲至,有的是派门人亲子来往。
锦氏和许氏在下面接待。
锦氏哭不出来,故作悲伤模样。
许氏容颜如玉冰清,却隐隐可见到一丝悲色。
刘郁感叹。
怎么看也是大娘比较漂亮吧。
他喜欢这种端庄素雅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才算得上大家之妇。
刘郁笑笑。
他回头,没看那些账册。
这些账是添加账,上面永远是进多少出多少,是加加减减。看不胜烦。大多数人是看个结尾知道大概罢了。也因此,特别容易做下手脚。
不是精明的主家就是这样一个个倒在下面算计下的。
这种添加乱账,要改。
得用进出支度账,制成表格,让外行人也可一目了然。
刘郁先放下。
账,不是一时可以算得清的。
但名册,却随时能捏在手心。
在一簿册子里,密密麻麻记录了身契在刘家的奴仆家丁。
足有上万人之多。
最终,刘郁翻到家宅护院的一栏名册里。
他笑了。
名正言顺下,权利最重要。
而权利,从来都在武力手中。
狠爹当年得掌刘家大权及一切,凭的是招揽来的一帮江湖高手亡命之徒。
现在,这些人名,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