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空发想,曲到尽头无所终。
少年人,慕少艾,缘浅情深空相望。
相守二十载。
相思竟无邪。
思无邪,思无邪,最是纯真的那一点美好啊。只是单纯的喜欢,却没有多余的杂念。
刘郁从曲中惊醒,内心深处,怅然若失。
脑海内,曲调高吟低转,低沉处颤音战战意味深长。
让人不由寻那曲子思考起来。
人生,未来,梦想,感情,一切。
回味起来,那最深刻的颤音犹在颤动。
这,这,这,这就是余音绕梁让人思之难忘啊。
一低头,桌几上那喷香精美色香味一应俱全的点心竟然都入不了口,没有半点的胃口。
这,这,这,这是食之无味啊。
过去说好的音乐绕梁三日余音未绝,肉不甘味食不下饭。原以为是夸张,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一种感受。
这也和刘郁太久没有听到这足够品质音乐的原因。
更何况这音乐饱含一种文化的精萃。
它是真正的好音乐,绝非洗脑神曲口水歌可比。
就好比时至今日你听古典音乐如能静下心来深有体会还是可以感觉到古典音乐的深远魅力。
“思无邪,好好好。”刘郁忍不住鼓掌。
这音乐,这环境。
一年五千两,值。
刘郁原本对狠爹的败家不快消散许多。
他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季歌姑娘?”
那女子好听的声音道:“小女子季歌见过刘公子。”
“见过?”刘郁讽刺一笑:“这道纱屏在此,你见什么见啊?”
“公子如果要见季歌无需如此麻烦,撤此纱屏只消五千两即可。”
五千两?
刘郁一惊。
他细细打量露出微笑:“原来如此,曲张馆真是匠心独韵,想得出来如此敛财的手法,无怪不出花魁也可笑济同业之颠了。只不知,我爹来此之时是不是也有这道纱屏在此挡隔?”
季歌明白刘郁之意,她道:“曲张馆经营的是诚意,季歌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公子,刘老爷在此是什么模样,此刻公子在此看到的就是什么模样。”
刘郁伸手在案几上敲了一下道:“我爹,在这里,连你的脸都不看,只是坐这儿听你弹琴吹箫?”
季歌手指拨动古筝,淙淙如流水般的筝声潺潺而出。
“这是我们曲张馆的规矩,我们曲张馆经营之道是知己之道,正如公子说了,我们曲张馆从不出什么花国魁首芳国霸王,但的确是可以笑傲同业。因为我们先让恩客接受的不是我们的脸蛋身材,而是我们的音乐心声。我们希望,纵有一日,与恩客坦诚相待,也是他们先欣赏我们的曲艺,而非粗浅的皮相。公子听我的曲子觉得满意,心生好感,好奇,要看我的脸,这至少说明,我的曲子打动了公子,至于要价的贵那也是证明公子对季歌曲艺进一步执著的证明。遗憾的是季歌无才,刘郁夫五年时间,都只是听曲,往往听到一半就睡了。此中私秘就是如此,公子不信也就由公子了。反正刘老爷当初掏的是三万两银子包了季歌六年。已经五年了,余下的还有一年。这一年刘公子可以随时来季歌这里听曲。如果想要证明什么,就需要公子的诚意了。”
什么诚意?
钱。
刘郁哼笑一声,他站起来,左三右五来回绕了一个圈度步,这才坐下道:“挺意外啊,这里布置得很有味道,不知是不是季歌姑娘你的手艺。”
季歌道:“季歌身陷囹圄,哪里有什么本事学如此之多的东西薰养自身,能弹会唱,学一些曲乐之道就已经不错了,实不相瞒,能有这眼光见识布置这里的想是嬷嬷吧。”
“徐佛奴?”
“正是嬷嬷。”
看来这个徐佛奴绝对不是一般人。
“哦,原来如此。”刘郁有些阴阳怪气。
“公子对季歌可还有什么不满的?”
刘郁坐下道:“那个,季歌姑娘,你再演奏一曲我听听吧。”
季歌应了一声,复又弹筝。
筝声平稳,没有原本高昂激烈,而是如古琴一般温文绵长细密婉约。于颤尾音时加长加强。
从头至尾,这一首曲子平缓连绵,既没有高起也没有低伏。
这不对啊。
筝声清锐高昂,有金石之声。原本该奏慷慨激昂的音乐,只古琴才低缓绵长,以一音至于斯而美。
怎么筝奏琴曲起来?
一曲已毕。
季歌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支曲,她甚爱的,觉得能尽抒她内心的隐情。偏偏此曲之深意被她高深的音乐手法隐藏在曲中,不要说那孩子了,就算是他父亲刘老爷,教她曲子的师匠,博学多闻几乎无所不知的徐佛奴也听不出来。
只有她,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出来。
只奏此曲,心中一片说不出的如意满足。
“这曲叫什么?”
刘郁问。
“无棱。”
季歌款款回答。
这一刻,她的心仿若自由的。和在自己家中一样。
无棱,果然无棱。
刘郁若有所思:“无棱,是说即使被磨去了硬角,也仍是硬的么?”
季歌一怔。
即使心是软的,但内心深处也有一丝执著的坚持。
一般来说,无棱表示一个人被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滑软弱逆来顺受。但这一曲的无棱却是不一样的。
就好似一块石头,即使在激流中被磨打变得圆滑了,可也是石头,也是硬的。只是更适应在水中生存了。
季歌感到了心慌意乱。
她哪里知道刘郁前世再不济音乐听得海了去。哪似大殷朝,只在特殊场合才可以听到音乐,即使刘郁的狠爹也是跑曲张馆花五千两银子蒙一张雅皮。
所以刘郁听得那么多曲子使他在鉴赏力上不输任何音乐大家。特别是曲中的感情表达。
从前世诸多假唱假音中分辨,刘郁在此道上是门清。
平缓的筝声中隐藏的力量如平静的河流,看似平常,河面以下却是潜流汹涌激烈不休。
刘郁却不在意于此了。
这曲回味悠长也就这样了。
但并不甚动听,根本不及思无邪。
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向纱屏,道:“若是撤去这道屏风,我还需要多少步骤才可以,嗯,得到姑娘呢?”
季歌虽听此羞辱话却没有异色。
每个妓女都会遇到这一天。只是各家楼馆规矩不同罢了。却也是大同小异差别不大。
季歌和说别人一样道:“若公子真想得到季歌,需花五千两去掉这道屏风,再花一万两看我的真容,如果觉得季歌的蒲柳之姿尚可入眼,寻嬷嬷花十万两银子就可以给季歌梳拢,此后如无意外,季歌就是公子的人了。”
刘郁道:“这就是说我要花一万五千两才可以看到你什么样子,花十万两才可以梳拢你。那么,如果以后包你,是不是还是每年五千两银子?”
季歌道:“正是。”
刘郁摸起下巴道:“那如果给你赎身呢?”
季歌有些不敢相信:“那是要二十万两的。”
如果只是睡她,十万多点足矣。
但赎身嘛就贵了一半之多。
二十万啊。
所以大多数情况人们还是选择只花一半钱。
但刘郁不是那么想的。
他当然知道这种定价方法是对妓女的一种保护。
或许大多妓女想的是嫁入豪门哪怕做妾也是好的。
其实不是。
身已为妓女,最好的选择是继续做一个妓女。
只要生活能过得下去。
反之,那些抱着嫁入豪门梦的一个个惨烈收场。
徐佛奴对这些妓女还真是关爱呢。刘郁低头一想有了主意道:“要是我给你赎身,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季歌意外。
“大公子不看看季歌长什么样就要替季歌赎身?”
刘郁走到了纱屏近前:“站起来。”
从这里看也仅仅只能看到季歌一袭黄衫衣裙,至于长什么样是怎么都看不到的。面上更是把眼睛周围都给遮挡住的面巾,除了一双眼睛,那是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子,脸上是不是有什么瑕疵,必须要花那一万五千两银子。
季歌站起,身形摇弋有若风中蒲柳。
刘郁对此还感到满意,他不在意季歌长什么样,总该不是太丑,是不是天仙,不重要。
只是身材却不能太过。
现在看还好。
但有一点很重要:“你缠足吗?”
“公子喜欢缠足的女子吗?让公子见笑,但季歌怕疼,未有缠足。不过季歌习练了舞蹈,不知这样可否让公子满意。”
“如此甚好,”刘郁感到了一些异样,虽合他的心意却说不出来不对,但此点可以略过日后再查:“我讨厌缠足。最后一点,季歌姑娘你愿意让我替你赎身吗?”
良久。
季歌道:“奴家愿意。”
这是答应了。
但还是不对劲。
季歌不过是一个乐曲高手,缠足并无影响,还可得到一个很高的身价,为什么她不缠,至于说怕疼,那只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一个妓女可以决定自己是不是缠足?
后面更是画蛇添足说为了跳舞,那之前说不就好了吗?
这分明是欲盖弥章。
再就是愿意了。
愿意,为什么愿意,谁不知道锦氏的狠辣,敢往刘家这水深火热之地里跳。刘狠爹也只敢在外面购宅子私下藏美。
就算是自己,锦氏愿意网开一面,她又怎么会愿意跟一个小孩子。
妓女不是该找英俊的公子哥吗?
可只是第一次见面,自己没见她,换言之她也未见自己,却就这样愿意了。
一个二十多的成年妓女愿意被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赎身?
刘郁露出了一抹冷笑。
他轻笑言道:“如此甚好。”
一拂袖,走了。
待刘郁走后良久,晴歌房里步入了两人。
正是徐佛奴和另一个蒙面女子。
季歌从纱屏后转出,对徐佛奴恭敬一礼又对另一蒙面女子道:“嬷嬷,大姐。”
那大姐道:“怎么样,他对你如何?”
季歌犹豫一下道:“虽然他有说赎身之事,但奴觉得他比刘老狗更难对付,奴完全猜不透此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大姐道:“这不是好事吗?十二岁的小子正是少年慕少艾之时,又失了父亲压制,母亲放纵,必一发不可收拾,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一待你怀有身孕立刻搞死他,到时整个刘家就到了我们的手里,不旦我教从前的那笔宝藏可以重回我教之手,连同刘家的银子也在内。”
“不对,”徐佛奴道:“你有没有想过,此子没有来交那一万五千两银子,也没有和我们说过,只是来打赏一番听外小曲便轻松离去,此事断不会这么简单。”
大姐道:“这不是更好,无论是什么理由,最重要者是我们名正言顺地进入锦园,那小子不看季歌的脸岂不是正好,到时我便以季歌的身份进入锦园,不信收拾不了他。”
“不!”
徐佛奴断然拒绝。
“娘!”大姐道:“我们现在的努力不知多久才能重新崛起,想要快速恢复实力救治爹爹就必要我们原本藏在季家现在的锦园内的那笔两千万的银子启出来。二妹背叛我们,三妹现在犹在北都天牢内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我们没有时间,必须抓住一切可能。”
徐佛奴冷道:“那你知不知道南宫铁花到了淮扬?那个女人,只要给他嗅到哪怕一丁点的味道,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就全完了。十年心血付之一旦。”
大姐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季歌妹妹上吧,到时扯出季家惨案,纵是南宫铁花也会得过且过,睁只眼闭之眼过去的。”复对季歌道:“这事就如此定了,既然那刘小狗难以对付,你就小心点,只消这小狗上了你的床,什么都好说,借怀孕都不要紧,只消有这么个孩子,刘小狗到时一死,锦氏也得捏鼻子认下,然后她们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季歌道:“我知道,季家当年失去的我统统都要拿回来。我要重兴季家。”
只徐佛奴拍拍她道:“万事小心,宁可不动,勿要轻动,安全第一。”说罢又是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