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毡房,味道差点。
因为燃料。
纵是裕王爷的豪华大帐,烧得也是干粪。
炭柴这些东西,只有殷实的大户才用得起。
裕王爷也是用得起的。
不过他的钱大多省下来投入军中了。
正是他原本有足够富足的生活却不享,而是掏出钱财投入军中,所以北地边军这么苦,战斗力也下滑不少,但还坚持得下来。纵有人闹饷,翻掌之间,就给裕王爷平定下去。
士兵们都对裕王爷服气。
有裕王爷在,北地就乱不了。
但这气味还是……
一身老毡皮的裕王,犹如一个雄狮老人,虽老,却毫不让人怀疑,他可以扑上去,把敌人轻易的撕咬成碎片。
发臭的毡房,雄狮的老人。
这就是裕王爷给刘郁的第一印象。
“末将刘郁,参见裕王千岁。”
刘郁半屈一条腿拜下。
裕王爷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有如山寨的土匪头子,一双眼睛,虎视眈眈。
“你是齐王的人?”
“末将是齐王麾下散骑营狼营偏将,奉齐王殿下的命令前来三官大寨,齐王殿下不日就到,末将只是打个前站的。”
裕王嗯了一声道:“你遇到了温大拿,是他让你把兔毫送回来的?”
“是。”
“嗯,你下去吧。”
这就结束了?
刘郁起身,没下去,而是双手抱拳道:“王爷,有一事还请您老人家帮个忙。”
“嗯?”
裕王爷本来已经阖上的眼睛又半睁地眯了起来。
认真,仔细地打量这个后生小将。
薛鞘利在旁都有些呆了。
裕王爷久在军中,主政一方,带惯了大军,打了无数的仗,身上自有一股煞气。普通军将,看了裕王爷心都在颤。
长久以来,面对裕王爷,下面的人是兢兢业业,从来没有敢挑头的。
这也是裕王爷镇压下层闹饷毫无压力的原因。
他威望太高了。
底层的小兵见了他立刻就失了动手的胆气,束手就擒。
可没想到……这京里来的一个百多号人队头的小将,竟然敢这么和裕王爷说话,这太随意了。
“什么事?”裕王爷哼着声说。
他嗓音沉了下来,好似喉咙里有一口没吐出来的痰。
“这个,末将是为齐王殿下打前站的,既然来了,自是要为后续大军把个前站给搭好,我们在哪儿扎营,在哪儿立寨,总是要安排一下,京里的兵娇气了一点,如果贸然和边军就这么混在了一起,怕是不太好……”
刘郁永远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不说齐王本军了。
就是他这一行,带了多少东西,多少财物。
如果冒然和边军扎营在一起,那怎么算?
别人一天吃一餐两餐,你们吃三餐,别人单衣薄衫,你们厚绵加裘,这种极端的不公平绝对会惹来大麻烦。
特别是刘郁军中又有财物又有女人。
这都需要藏起来的。
当然这话是不好明说的。
不过扯了齐王的这块虎皮,也就不成问题了。
“呵呵……”裕王爷笑了:“小家伙,有趣,你是在担心老夫我图谋你的东西吧。嘿嘿,薛鞘利。”
“末将在。”
“你去给安排一下吧,就让他们到北麓山口。”
“是。”薛鞘利瞥了一眼刘郁,往外伸手。
两人出了营帐。
薛鞘利叹了口气道:“带上你的人,我们大概晚上会到北麓山。”
北麓山……肯定有什么不对。
刘郁路上打听,终于明白。
靠近北麓山有一条,或者是几条私下的小道,可以容北漠骑兵的小股部队偷入。
这里就是一个事故多发地。
裕王爷明显对刘郁这种小家气不满,于是一脚把刘郁踢到了这地方。一切就看运气了。就北都来的那些老爷兵,少爷兵,不吃上足够的苦头是根本不知道厉害。
但他显然不知道,刘郁的狼营,还是比较能打的。
那么要说了,朝廷为什么不在北麓山这个地方屯兵驻卫呢?
一是不划来,二是很困难。
北地本来就贫困,北麓山那地方又远又偏,还是一处小山岗,不能屯田,驻军的粮食只能靠运,很不方便。再说了,驻兵少,北漠人定会来攻,驻兵多,自己先就吃不消了。
所以这地方就是一坑。
裕王爷生气了,这就是要坑刘郁。
你丫的不是有钱吗?
我看你能在那地方支撑多久。
当然,这事也没说死。
毕竟刘郁实际上是齐王殿下的人。
到了齐王来了,一句话,还是可以把刘郁调回来。
但到了那时,如果齐王会做人,就少不得和裕王爷打个招呼,给一个交待了。
八成还是要破财。
而且……安排在北麓山那头,这么赶过去,也是到晚上了。到时,天黑,夜冷,风寒,还有士兵的饥饿,又不能不扎营盘吧,必又是一番乱。如果领军将领威信不够,底层小兵立马就能闹起来。
所以说姜还是老得辣。
但……怎么看,刘郁的狼营也没问题。
士兵们中餐都没吃,直接上路。
原本薛鞘利还想问,是不是先补给一下,搞点干炒面给士兵垫一下。哪知一个个士兵摸了了果脯肉干慢慢嚼。
虽吃不上一口热的,但也绝对饿不到哪去。
后面庞大的车队还一一送上了一口姜汤,什么不满也全都消了。
刘郁带了庞大的商队,其中一个用处就是解决士兵们的后勤问题。
没有后勤压力的军队,那战斗力可是刚刚的。
急风冒雪,到了北麓山。
已经黑了。
但站在山岗上,仍是可以看到漆黑蔓延的北麓山群。
北漠人就是在这绵延的大山中寻找小路,透过边墙,进来骠抄的。
刘郁依了山岗,直接在山口下寨。
他也是个狠的。
既然北漠人会从这儿出,他干脆就堵门口了。
虽是夜里,但北麓山上到处都是林木,树木资源太丰富了。整个一片森山林海,一眼望不到头尽。山中也多是鸟兽。有人戏言,边军能忍受这里的苦,和时不时能打到野味来打牙祭有关。
毕竟在内地,普通士兵也不是能随便吃到肉的。
大多也就是糙米咸菜。
边军虽顿顿都是黑豆饼,窝窝头,可能够打牙祭,还是不错的。
士兵撒出去。
在他们的保护下,民夫力巴们开始伐木运木。
很快,一只只松明火把下,刘郁的人忙活起来。
一些力弱者开始准备晚餐。
是肉粥。
大块肉的咸肉粥,那粥很浓,不能喝,得用勺儿舀。
士兵,民夫,力巴,一个个都不怕累,很快套马拉车,就把一个营盘给立下来了。
时间紧,不能修筑木屋,但扎一顶行军帐篷还是不成问题的。
民夫围了大车,一天也就这么对付过去。
薛鞘利吃了一顿肉粥就回来。
虽然他没一直留下。
但他有个感觉。
裕王爷想要让那个年轻小将低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薛鞘利也算是个带兵的人了,见过的军队也不少。
但没见过狼营的那支兵。
他们好似全无怨言,刘郁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士兵们也不喜欢说话,只是一味的做事。
这么乖巧,这么听话,简直难以想象。
要知道这可是一支军队。
纵是再威严的将军,让一支军队不住劳苦,他们也是会受不住的。
但这支军队没有。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们伙食不错?
虽只是一顿肉粥,十分简单的一顿肉粥,但那滋味真是不错。看那支军队的样子,是根本不担心给养问题吗?
如果这样,那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久在边军的薛鞘利知道。
军队,不是没战力,不是不听话。
而是朝廷一直以来始终很难满足军队的需求。
让军队一直生活在困苦上。
所以这军队才不大好管束。
而那支军队……则没有这些问题。
那个小将,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的部队可以做到这些呢。
回营。
天已经……不说了。
薛鞘利小睡一下,待到天亮,这才去见裕王爷。
他是裕王红人,和温大拿一个级别的,很容易就进去。
一眼就看到了换上女装的兔毫郡主。
兔毫郡主在和裕王说……恰好就是刘郁的事。
“不是老爷兵?”裕王不大信。
他进过京。
看过京中的军队。
也就是驻扎在城外的丰都大营,那里的兵才有点战力。不过依他来说还是娇得很。
天下雄兵,在西在北。
而北更在西之上。
因为西北地区的旧属西王部众的大殷军兵虽厉害,但粮饷始终是大难题。
当年西王就是支应不起西军的粮饷这才向朝廷移交了兵权。
时至今日,旧时庞大的西军早已经是四分五裂不成体系。
朝廷也只能勉力维持一支数千战兵维系西北的安丁。
其余各军都分散到各地,成了当地的驻军,民军。
说白了就是半农半兵。
已经不是职业军种了。
所以眼下最大的就是北方集团军。
而说来殊为可笑。
庞大的北部军目前也主要就是依靠燕北骑战斗了。
笼共燕北骑又有多少?
不过三五万罢了。
常备精兵也就一万骑。
所以细拆开来,北军的力量也实是强大不到哪儿去。
倘若事情真像兔毫郡主说得那样,朝廷这次派来的齐王带来的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那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事情将不再是小小的督边那么简单。
而很可能是夺权。
又或者是朝廷觉得裕王年岁大了,加上闹饷之事,觉得北部已经不再安全,所以要派人来解决一下。
一时间,裕王头大如牛。
他看了薛鞘利,道:“薛鞘利,你昨儿个带那小子上路,走了半天,对对了支军队有什么想法?”
薛鞘利怔了下道:“强兵强军,而且十分听从号令,末将一路观察,那叫刘郁的小将说什么,下面就执行什么,一句问询的话也没有。刘郁此人也不简单,挟师携众,却指挥若定,丝毫不乱,士兵们更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他渐渐说不上话了。
裕王哈哈一笑,道:“小猴子,还挺不简单,也好,我估摸着北漠人也捺不住性子了,到时看他求不求援。”
北漠,草原上发生了白灾。
肯定会有失去一切的人挺而走险,肯定有人希望减少损失,他们会不经北庭汗王帐的号令就悍然南下。
因为……他们等不下去了。
到时,就可以看到,刘郁的这支军队,能不能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