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政宇换下睡衣走出房间的时候,韩裴铭仍坐在楼下端着那杯已然凉透的茶。
扫了眼客厅的座钟,韩政宇走到电视旁边,抓起骨瓷茶盘里的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站住。”沉稳而严厉的声音凝住了他的脚步。眼神复杂的转过身,韩政宇垂着头转向叫住他的韩裴铭,沉默地等待着父亲照例的训话。
“要去哪?”抬头瞥了一眼垂着头的韩政宇,韩裴铭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视自己面前的儿子。
感觉到父亲正用严厉而审视的目光扫过他一头漂染过度的头发以及耳廓上的一排耳洞,有一瞬间韩政宇感到有些难以呼吸。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学校里有点儿事情,我想……”
“满口胡言!”抓起面前的杯子狠狠地砸向韩政宇,骨瓷描金的杯子在落地的一瞬间碎裂成一地碎瓷,杯中早已凉透的茶也偏巧泼了他一脸。沉默地握紧拳头擦去脸上的茶渍,韩政宇僵直的站在原地,任由父亲站起身来擦过他的肩膀转身上楼。
一身真丝旗袍的沈婉玉恰好刚刚结束了今日的牌局,开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丈夫面色阴沉的转身上楼,转眼一看,才发现一旁的宝贝儿子湿着衣领僵在原地,满脸的沉郁阴鸷。扫了眼地上的碎瓷,沈婉玉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事态。想到韩裴铭今日接待了谁,沈婉玉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她扔下手包直接踩着高跟鞋噔噔的上了二楼,一把推开韩裴铭的书房的门,沈婉玉盯着书桌后面捧着相册的韩裴铭,眼圈瞬间就红了。
“为什么不敲门?”韩裴铭沉着脸的看着破门而入的沈婉玉,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沈婉玉气势汹汹的朝他冲了过来,“有什么事你…你干什么?!”
沈婉玉抵在桌子上,撕扯着抢过韩裴铭手中的相册,在看到相册中那张意料之中的脸时,她咬紧嘴唇恨恨的把相册摔在了桌子上,下一秒,她一把揪出那张照片想要撕碎,却被韩裴铭抓住了手扯出相片,顺势把她摔到了门上。穿着高跟鞋的沈婉玉一个趔趄崴了脚,坐在地板上捂着脚踝疼得站不起来。又看到韩裴铭目不斜视满目紧张地检查那张相片,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哀痛地哭喊出声,
“韩裴铭!你这个变态王八蛋!你以为……你以为留住那张纸你就可以如愿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这辈子……这辈子你都别想把我们母子赶出这个家门!……”
依稀听到楼上传来母亲的哭喊声,韩政宇从阴鸷的思绪中回过神,快步跑上楼梯,无声地走到父亲的书房前。门内穿来母亲失控的哭喊,他踌躇地握住门把手,刚想要推开门进去宽慰母亲,就清楚的听到了母亲哀恨的哭喊——
“……我知道你不爱政宇,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能成日惦记着那个没着没落的野种……却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沈婉玉的哽咽声忽然有些颤抖,“就算……就算那个姓顾的真是你韩少爷当年的种…你也趁早死了这份心!他姓顾……他姓顾啊!韩裴铭,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这韩家,谁也别妄想和政宇争!……”
面无血色地松开冰冷的门把手,韩政宇浑身颤抖地僵直在门外。湿透的衣领紧紧贴着他颈间的皮肤,透着潮湿的寒意。韩政宇只觉得颈间那抹湿凉像是一直蹿进了心底,寒得他后心泛起阵阵黏腻的冷汗。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可身体的颤抖却像再也抑制不住般,颤如秋叶。
暮色渐深,指尖花凉。
顾笙歌始终认为,夜幕中的香港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耸入云天的高楼厦宇和斑斓璀璨的霓虹灯火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标志。走在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大排档的香气远远穿来。暖黄色的灯光混合着各色小吃的香气温暖的散开,在这样惬意而散漫的氛围里,你只需左手捏着关东煮,右手抓着大鱿鱼,脚踩着人字拖随意逛逛,就已是最恰当不过的旅者了。
到达酒店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微凉的夜风徐徐略过身后的维多利亚港,带来一阵难言的清爽。像是看出了顾笙歌对远处那些街边小吃的垂涎,郑珩昭把外套搭在臂弯,弯着眼睛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的头顶,“先进去把行李放好,待会我们和沈尊他们一起出来。”
“哎?”眼睛不自知地亮起来,顾笙歌睁大眼睛看向郑珩昭,“我们可以出来吃东西?那个……不用在酒店聚餐之类的吗?”他没想过郑珩昭会提议一起去吃路边摊。毕竟这次同行一行人除了他与郑珩昭,还有泰薇和五六个随行的工作人员。
“哈哈哈,真是小孩子……”看到顾笙歌期待的表情,站在一旁数行李的泰薇弯起唇角,忍不住笑出了声,“工作都还没开始聚什么餐呐,待会你们就出来吃吧,想吃什么都可以,只是别吃坏了肚子。我会带工作人员去餐厅吃饭,你们记得早点回来就好。”
睁大眼睛点了点头,顾笙歌满心期待的跟在郑珩昭身后走进酒店。犹记得前生他跟随韩裴铭来香港处理工作,那时他就很喜欢香港的各种路边摊。只可惜后来再没有机会回来一饱口福,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隐形吃货顾笙歌当然不会放过。
走进酒店宽大的酒店大厅,就看到一排大大的欧洲仿古沙发。大厅里四处摆设着许多鎏金雕刻,角落里装饰着名贵的古董饰品。脚下是厚厚的意大利钩花毯,欧式雕花的天花板上垂下琉璃晶莹的水晶长吊灯。大厅内随处可见身着制服彬彬有礼的服务生。
“笙歌你和珩昭一间,我和助理一间,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分好了……”泰薇分发着手中的门卡,看向莫名呆怔的顾笙歌,泰薇撩了撩酒红色的卷发,微笑着向他眨眨眼睛,“拿好,快和珩昭上去吧。不是还有朋友在等你们吗?”
恍然接过门卡,两人出了电梯走到门口刷卡开门。还没等顾笙歌看清房间的构造,就已经有一个黑影扑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笙爷!!我想死你了!!!“
沈尊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台边看了眼被尹泽勒到呼吸困难的顾笙歌,不可察觉的动了动眉心。他盯着两人身后笑眯眯的郑珩昭,平淡无波的开口,“再不拉开他就憋死了。”
“沈老大你真是无敌煞风景!”翻翻眼睛松开顾笙歌,尹泽回头对着沈尊吼了一嗓子,“关上窗户啊喂!风这么凉你还站在那儿吹啊吹,小心明天流鼻涕糗死你!”
看着沈尊默默地伸手关上窗户,郑珩昭唇角扬起促狭的笑意,拍了拍还在努力深呼吸的顾笙歌,他促狭地看向尹泽,“真是伤心呐,”他幽幽地叹息,墨黑色的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亮,“又是想念笙歌,又是关心沈尊……”
余光瞥到沈尊不自在的别过脸,郑珩昭的笑意得愈发深邃,“可你怎么就是看不见帮你接戏帮你请假帮你走上人生巅峰的我呢?”
“郑老三!你还好意思说!”尹泽愤慨地挥舞着手指直指郑珩昭高挺的鼻梁,一张线条俊朗的脸哀怨的皱成一团,“你说说你给我接的都是啥戏!啊?!”
“唔,说起来……”一旁缓过气来的顾笙歌好奇的看过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签约后都演了什么——”他关切地打量着尹泽愤慨的神色,有些犹豫的开口,“那啥,我是说……角色,不好么?”
“呵呵呵呵呵……”尹泽选择对这个问题摆手微笑呵呵以对。露出一个苦情剧男主角的表情,尹泽抱住顾笙歌的胳膊,揩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一字一顿声情并茂的开口,“笙爷!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个杀千刀的郑老三……533除了你,没人能镇压他这股恶势力啊嘤嘤嘤!”
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尹泽夸张的表演,郑珩昭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刚好看过来的顾笙歌。视线相接,被那双墨黑色的眼眸带着微妙的笑意盯着看,顾笙歌只觉得脸上恍若轰的一声烧了起来。强自镇定收回视线,顾笙歌拉着尹泽坐到床上,不去看郑珩昭,他清了清嗓子扬声对尹泽道,“组织支持你和恶势力斗争到底!说说看,他怎么欺压你了?”
“是!郑老三他……”
“我说,这位大人……”笑眯眯的打断了尹泽的话,郑珩昭忽然凑近顾笙歌,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低沉的语气中染上些狡黠的笑意,“只听一面之词的话,我可是不会认罪哟。”像是看出了顾笙歌的躲闪,郑珩昭弯着眼睛凑过去,与那人靠的更近,他的气息温热,语气中的笑意像是再也掩不住,“且听他如何讨伐我,如果你也认为我有罪——”他轻轻地眨眨眼睛,乌黑浓密的眼睫恍若扫到了顾笙歌的眼睑。“那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感受到郑珩昭仍是笑眯眯地渐渐拉远了距离,顾笙歌从心底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耳后灼热的像是要烧起来,他不明白此时的感觉是因何而起,只是近乎直觉的感觉到危机。
——为什么会紧张他的靠近?
然而还没等他用此时高热的思维想清楚缘由,尹泽的声音就轻易的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郑老三,这可是你说的!今天大家都在,咱们就来评评理!”
看到郑珩昭耸耸肩示意他开始,尹泽愤愤地掰起手指头,气鼓鼓地盯着一旁的郑珩昭开始声讨,
“郑老三,我问你!第一部戏,你让我演一个乞丐——好吧,乞丐就乞丐,为艺术没什么大不了——可为啥不告诉我他是个有异装癖的乞丐?!你你你……你知道穿胸罩那一段我卡了多少次吗?!”
一阵诡异的安静。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秒,被尹泽的神来一笔打散了所有疑虑,没憋住喷笑出声的顾笙歌捶着床泪眼朦胧地看着一脸受伤的尹泽,“……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尹泽无语地看着面前擦着眼泪的顾笙歌再度笑倒在床上,又瞥到连站在窗边的沈尊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他愤愤地回头翻了两个人一眼,又把目光移回他□□的主角身上,看到按压着太阳穴狂忍笑意的郑珩昭示意他继续,尹泽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掰着手指声讨郑珩昭的无良暴行——
"这只是刚开始好嘛!第二部戏,那部无厘头的音乐剧——你让我演一棵树——”
“事实上,那是一只榕树精——”忍笑忍到浑身颤抖的郑珩昭无辜地的补充。
“榕树精!榕树精还不是一!棵!树?!”像是想到了当时荒谬的情景,尹泽瞪大眼睛挥舞着双手强调,“那么胖的一棵树!没有台词,唯一的动作就是在后面左摇右晃……”抹去一把辛酸泪,尹泽泪光闪闪地咬住拳头,“你知道吗!剧里那只汪星人在我脚边嘘嘘的时候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珩昭彻底举手投降,扶着额头笑得停不下来,沈尊把脸转向窗外,背影莫名颤抖。捂着肚子的顾笙歌捶着床擦掉眼泪,前所未有的大笑使他全身发软,他看着面前一脸哀怨的尹泽,用最后一丝力气郑重的提出那个此刻最好奇的问题——
“尹泽,你这一部戏演的什么?
郁结的瞥了顾笙歌一眼,尹泽偏过脸,闷闷的回答道。
“……唔,一个和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