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叶青穿上新衣服去拜年。雅文吧w·w`w·.·y=a·w·e=n8.com
“田婆婆,新春大吉!”伸着手等红包。
田婆婆笑呵呵的递过来一个有些陈旧的织锦荷包。
叶青掂着有点沉,打来一看:“哇——”
“小声点,快收起来!”田婆婆笑着嘱咐。
叶青小心装好沉甸甸的荷包,上三楼,敲开门。
“贾工,新年万事如意!”
“好好!如意!”
贾工给了十张崭新的一块钱。
叶青笑嘻嘻的接过装起来,楼道遇上郑大春李玉坤王大壮这些人也都相互问了声新年好。
新年三天假期,小洋楼众人都在家团聚过年。
除了田婆婆和贾工,叶青从不邀请别人来家串门,别人家她也不去,这几天就爱翘腿躺在自家新作的沙上。
身前红木大理石台面茶几上摆了几个水晶果盘,里面分别盛着瓜子糖果,一把紫砂茶壶,泡着浓浓的铁观音。
屋子向阳,没生火也不太冷,窗前黄花梨的花架子上摆个浅口大海碗,里面泡着一颗白菜芯。此时已抽出一尺长茎,上面黄色小花刚刚吐蕊,满屋子茶香花香。
叶青找了田婆婆和贾工来屋里打桥牌。
两个花白头的各坐一个单人沙,中间隔着个鸡翅木竖几,举着牌计较的不亦乐乎。
叶青半躺在软榻上嗑瓜子看报纸,时不时站起来偷看牌给俩人捣捣乱。
还是不够热闹啊,要是有春晚当背景音乐就好了……
正月初四大早晨起来,上班的开了工,小洋楼过年的气氛也冷却不少。
初五不留菜,春节备下的冷热菜都要这天吃完。
叶青叫了贾工田婆婆又包了一顿饺子,把剩下的白面分了,这年算是差不多了。
大年初六这天,叶青正在屋里收拾,突然听到敲门声,这么早?田婆婆还没下班,谁啊?
叶青开开门,和对面的人都是一愣。
“你是?”叶青看她眼熟。
“你咋的还在这儿?”对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句。
不在这儿我该去哪儿?叶青打量屋外站着的几个人,一对农村老头和老太太,揣着袖子正好奇的看叶青身后那一屋子摆设,嘴巴张的老大。一个年轻男人,带着棉帽子穿着补丁土布黑棉袄,身后背着个编织袋,瞪着眼睛看叶青。
前面说话的年轻妇女系着围巾,一身碎花布的宽大棉袄倒还整洁,只是看向叶青的眼神有些怪异。
叶青突然想了起来:“你是李队长家的儿媳妇吧?三嫂子你好!快请进。”
叶青将门大打开,准备请人进来。
赵秀兰一把扯住迈腿就要进去的她爹娘,冷冷的说:“你别叫俺嫂子,俺跟你不熟,你把大妮儿叫出来,俺是来找她的。雅﹎>>文吧>>w-w=w-.-y=awen8.com”
叶青一怔:“你认识大妮儿?”
赵秀兰又是一声冷哼:“那是!大妮儿才是老叶叔的亲闺女,也是俺未过门的弟媳妇,俺们是来找她的。”
叶青拍了拍额头,险些笑出声来,难怪她之前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刚准备认亲大妮儿就冒了出来,原来关键人物在这儿啊!
怪不得当初在李队长家她总觉得这位三儿媳看自己眼神怪怪的,原来那时候就知道她不是真的。
当时怎么不说出来呢?
叶青笑眯眯的说:“当初的确是弄错了,大妮儿才是叶福海的亲闺女,现在他们已经一家团聚,你怎么来我这儿找她呢?”
“啥?你的?你的户口不都还给大妮儿了吗?咋你还住大妮儿的房子?”赵秀兰质疑问道。
她听三柱子说过,城里当上工人就给户口给房子,都是一套的。她拿了三柱电报时候的地址,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原以为大妮儿已经住进来,没道理户口销了还霸占着房子啊?
叶青这才算彻底明白,原来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啊!自己为了户口认亲上下奔波,身后竟然还有只老麻雀也盯着户口呢,这是捡现成便宜来了?
“这破地方也就我住住罢了,大妮儿哪能住这儿啊?我知道他们家在什么地方,现在就带你们去。”叶青笑嘻嘻的说。
“哎呀娘嘞!这还叫破地方?那大妮儿还不住到天宫上去啦?”赵大娘拍大腿惊呼。
赵秀兰看着叶青,这才进城几个月?你看看这身上穿的,房间里用的,这还不是亲的,那大妮儿都得变成啥样了啊?
叶青关上门换了身衣服,拎着包出来。
新做的水红色绸缎斜襟棉袄,米色马裤长筒靴,浅灰羊毛短围巾在领口打了个结,同色的帽子,一身短打扮利落娇俏。
新年时就这么穿过,田婆婆赞赏不已,说以前她穿骑马装都是配蕾丝衫,没想到叶青这身中西合璧的搭配另有一番味道。
几个人看的又是一怔。
“走吧。”叶青在前面领路。
路上叶青有意打探大妮儿的身世来历,也不管赵秀兰冷言冷语的,还是问出了七七八八。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变相帮着他们一家团聚。
至于大妮儿为什么现在才来认亲,叶福海一家为什么不想相认,那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事了。
一行五个人来到矿区。
“叶姐姐!叶姐姐!哈哈,果然是你!”蒋红棉远远地扑过来:“你穿这么少不冷啊?”
“你摸摸我手,热乎不?”叶青热情递过去自己的手。
“嗯,热!”
蒋红棉身上穿着那件新罩衫,大年初一头一天穿上,矿区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震惊了,出尽了风头,高兴的她到今天还满矿区转悠。
两人说笑了半天,蒋红棉这才看见叶青身后跟着的四个人。
“他们是谁啊?”
“大妮儿老家的亲戚,来找大妮儿的,我给领来了,对了,你怎么过年也不找我玩啊?”叶青边走边说。﹍雅文吧w·w·w-.-y·a·w`e`n=8=.-c-o·m`
蒋红棉一撇嘴:“别提了……”刚要说又想起后面还有人,不悦道:“你们怎么还跟着啊?大妮儿他们家就这一排,往里面走第四家就是,快去快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送到这儿就不管啦?都看着叶青。
叶青指了指叶福海家:“就是那家,你们去吧,我就不陪你们过去了。”
赵秀兰看了看不远处整排的房子,在看了看叶青她们两个,跟爹娘使了个眼色,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蒋红棉嘟囔。
叶青笑笑:“别管他们,你今天不上班?”
“车间里没啥活儿,我们倒休,等过了十五才正式上班。”蒋红棉欢快道。
“你怎么没去找我?出什么事了?”叶青问。
蒋红棉冷哼:“还不是那个叶向红?也不知道这人脑袋咋长的,非缠着我告诉她叶姐姐你的住址,我哪能告诉她啊?怕被她跟了梢,连带着我都不敢去找你。”
“她还找我做什么?”叶青好奇问,上次不是已经让牛大姐转告他们了?
“说什么她有办法让你证明你就是她亲姐姐,说的跟你多愿意当她姐似得……”
叶青好笑:“现在人证也到了,大妮儿是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亲姐妹自然会证实。”
那个大妮儿是不是真的她搞不准,自己是不是他们家闺女她可一清二楚。
这一家人现在的架势是要缠上自己?给出去的闺女还想挑着认回来?
“牛大姐在家吧?我去给你妈拜个年,现在还没出正月呢。”叶青说。
蒋红棉自然是高兴答应,拉着叶青就去了自己家。
隔着几排房子就到,厂委书记和一线工人住的都是同样的房子。
掀开棉门帘,叶青进屋就看到跟牛大姐坐着说话的男人,知道这位就是蒋书记。
“哎呀!叶同志来啦!快请坐!”牛大姐热情招呼。
“牛大姐新年好,”
“新年好,好。”
“这位是……”叶青故作不认识。
牛大姐忙介绍:“这是我家老蒋,红棉她爸。”转头又跟蒋益民介绍说:“这位就是叶同志,就是上次帮咱们车间买零件的那个叶青同志!”
她生怕男人还分不清楚,一会儿是送礼的大妮儿,一会儿是锅炉房被抓的叶青,乱七八糟的把她都带糊涂了。
“蒋书记好。”叶青笑呵呵的伸出手。
“你就是那个买零件的大妮儿?”蒋书记和叶青握下手说道。
牛大姐和蒋红棉都一头的黑线,这都哪跟哪啊?
叶青笑道:“是的,蒋书记,我叫叶青。”
几人坐下寒暄,丝毫不知那边叶家已经闹翻了天。
一大早叶老蔫就蹲在墙角抽烟,屋子里几个女人吵吵的他心烦,大正月里都不得安静!
叶向红哭累了,正在摸着眼泪抽搭。
叶向兰低着头靠在床帮上,手里拿这个红色塑料小梳子,正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辫捎。
高桂英从地上捡起来踩得脏兮兮的大红花罩衫,心疼的嘴角直抽抽。
“扔了!你捡它干什么?别人穿过的我不穿!”
叶向红扯着嗓子嚷嚷,本来她就看这件罩衫不顺眼。本来想借蒋红棉的那件新衣服按着样子做,结果死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借,宝贝的要命。
神气啥?那还是她姐给从上海捎来的呢。
不借就不借,样子早就记在心里了,拿纸笔画出来,让她妈扯布按照这个样子做。
高桂英凑齐了布票,年前在供销社好不容易抢到了这块布料。
大红的底子,白绿色的小碎花,看着就鲜亮。赶紧拿到裁缝铺,拿出图纸告诉师傅按照这个样子做。
师傅满口答应下来,大年二十九那天取了新衣服回来,喜滋滋的拿给闺女,没想到叶向红当场就飙了,说根本就和蒋红棉那件不一样!哪哪的都不一样!
哪能一摸一样啊?市里百货商店高桂英也去了,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纯色洋红布,一水儿的蓝黑灰绿。
好不容易在供销社找到这块大红带碎花的,领子照着做了,腰带也有,也是斜插兜,怎么就不一样了?
叶向红说什么都不穿,说不土不洋的丢人。
别人过年还穿带补丁的,高桂英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人了,不穿就不穿吧,衣服放箱子里收起来。
今天向兰借了穿着出去了一趟,回来正好让向红看见,结果就闹开了。
“我不穿的衣服,就是撕了烧了也不给别人,我还没上身的新衣服你凭啥穿!”叶向红尖着嗓子质问叶向兰。
叶向兰一下一下的梳着梢,等叶向红哭累了闹够了才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凭啥不能穿?那衣服有我的布票。”
“你有我没有吗?”果然叶向红又窜了起来,布票人人都有。
“还有我的工资。”叶向兰轻飘飘的又补上一句。
叶向红一听就炸了,抢过衣服就扔地上,哭着又踩又跺,好半天都没喘上气来。
大妮儿在旁大着嗓门嚷嚷:“俺们村儿都是新衣裳老大先穿,剩下的再往下面捡,咱们家太没规矩咧!咋还反着来呐?”
“我呸!”高桂英一下子跳起来:“有没有规矩是你说的话?轮得着你指手画脚?你们村儿好滚回你们村去!谁让你在这儿呆着的!”
大妮儿吓得不吭声,叶向红一听这话更来气,不过最近她在大妮儿哪吃了不少亏,现在轻易不敢招惹,气都撒叶向兰头上。
“都是你干的好事!糊弄着爸认下这么个土包子,害得我亲姐不能进家门,这下你高兴啦?”叶向红指着她姐的鼻子呵斥。
叶向兰还是不搭腔,叶青的事后来她也知道了。
那天几个人兴高采烈的回来说大闺女如何如何好,长得多么多么俊,还有大本事,一个人去大上海给厂子买零件……说的天上有地上没得。
叶向兰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慌张,比当初叶向红考上初中时还要心乱,自己真的有个这样的姐?那个人……他不会变了心思吧?
自从那天在食堂门口认下大妮儿,叶向兰能感觉得到周围人看她眼光的不同。
那么乱哄哄的场面,她爹都吓得没了主意。她个姑娘家却能镇定自如,条理清晰的弄清楚始末,没念过几天书的人不是谁都做到的。
有个男青年对她格外的上心,每回路过筛石场总是有意无意多盘恒一会儿,那眼神躲躲闪闪的总能落在她身上。
她悄悄打听过,是矿上的正式职工,每月四十八斤粮食四十二块五的工资。
后来,那人趁人不注意红着脸递给她一个小圆镜,背后还卡着一把红色小梳子,叶向兰在矿供销社见过,那是一套的。她矜持的拒绝了,那人一脸的错愕表情。
叶向兰心里明白,不能让男人得手的太容易,否则以后过日子自己压不住。
后来没过几天,她爹娘认错闺女的事她就知道了,真要是闹出来,她当初办的那叫什么事?那人还能看的上自己么?
叶向兰慌了神,顾不上害羞,主动找到那人示好。
郑大春本来正为了前些天被拒绝的事苦恼着,一看心仪的姑娘主动示好了,高兴地不知道说啥。
后来牛主任来家说明情况,那个叫啥叶青的弄错了,根本不是他们家闺女。叶向兰这才放踏实了心,下了班总是找机会溜出去和郑大春约会,两人偷偷摸摸的正式处起了对象。
过年矿上没什么活儿,今天倒休没上班,郑大春昨天约了她去市里逛马路。看看身上的旧衣裳,叶向兰有些羞愧,这才找她妈借了叶向红的新罩衫穿。哪想到回家正好被她看见,没头没脑的大闹了起来。
自己工资布料都交到家里,到头来,穿件妹妹不要的衣裳都不行,谁又把自己当成亲女儿亲姐姐了?叶向兰低着头不说话。
“你哑巴啦?都是你害的!”叶向红还在喋喋不休。
叶向兰冷笑一声:“你倒是想认人当姐,人家眼里看得见你是谁吗?”
“你胡说!我姐夸我聪明,还说过她喜欢我!”叶向红反驳。
叶向兰轻笑,懒得理她。
“跟你们说多少回,俺才是你们亲姐,你们咋就不信涅?”大妮儿嚷嚷。
“你给我闭嘴你!”高桂英吼她。
提起这事她就来气,那天牛主任来,说确认过真的不是,她明明就看着亲闺女长得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摸一样,咋能不是呢?
一定是闺女让人糊弄了,她想找去亲自说,结果牛主任警告,敢去骚扰叶同志就让蒋书记处分叶老蔫。
亲娘找亲闺女犯啥错误了呢?高桂英想起这事就觉得窝囊得慌。偏偏男人一棍子打不出屁来,死活不肯出头,想起来就堵心。
大妮儿说话高桂英不搭理,可是现在她听叶向兰这话,心里便不痛快。
“向兰咋说话呢?那也是你姐,你是没见你姐认亲时拿的点心还有从上海捎回来的衣服?那其实都是给自家妹子和兄弟的!”
叶向兰勾了勾嘴角不搭腔。
正这时候,门外突然一声妇女高亢的嗓音:“老蔫叔在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