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渐渐褪去,黎明已然来临,喧嚣了许久的西山终于安静下来,放眼望去,淡白色的雾气笼罩着西山,山坡上尸体纵横,惨烈无比。
山顶的日军指挥部内,指挥官中村正雄正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他的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身体明显消瘦了一圈。
铁帽山之战后,他因为作战不力而受到处罚,被调离了一线部队,来到这个猫不拉屎的地方,而他的同僚西尾则因为消灭了八路军近乎一个整团而被提升为副联队长。
中村为此愤愤不平,可恶的西尾,完全是依靠他的计划才大获全胜,而自己却落了一个被下放的下场,实在是上天不公。
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不过这个陆大的高材生却并没有就此消沉,他总觉得他能够东山再起。
来到仓库以后,他秣兵厉马,整军备战,像在一线部队那样训练这支辎重部队,还像在土围子一样筑起了完备的防御工事,中村想,曾经的挫折,都只当是付学费,他需要的,只昰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眼下,第一一0师团所属的第31旅团已将冀西军分区团团围住,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支漏网之鱼,而且,这漏网之鱼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主动来进攻他的榆树镇,中村实在是喜出望外。
“呦西!栗田君……”
中村微笑着对身边的参谋说:
“这支支那部队的勇气还真是令人钦佩呢……
我的辎重大队有一千多人,除去一个中队押运粮草到青石谷,其余的八百多人已经全部收拢……
而眼下这支支那部队,怎么看也不过千人,居然敢来挑战我的榆树镇,简直是应了那句支那古话,吃了熊心豹子胆!”
栗田很平静,可在这平静的背后,似乎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表情肃穆地道:
“还真是这样呢,这帮家伙火力稀疏,连个重武器都没有,作战指挥也很一般,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一连三次发动了全面冲锋,一个个悍不畏死,实在是很不一般呐。”
眼见栗田一脸的沉重,中村微笑道:
“那又如何,他们一连三次冲击,遗尸数百,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栗田叹了口气,正声道:
“唉,那只是因为他们太不幸了,遇上了中村君你……
昨夜的战斗,敌人完全落入了你的圈套,你用空罐头盒代替了鸭子,你专门留下了那道沟谷给敌人布下了一个陷阱,你还在敌方把探照灯打灭之后,命令士兵丢下早已准备好的灯油火把,让敌人无所遁形……
我们处处算到,敌人处处受制,若果不是中村君你,很难想象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会有这样的战果。”
听到栗田的赞扬,中村很有些得意,可是很快,他就面露痛苦之色,悠悠地道:
“唉,可是我却兵败铁帽山,不得不来这里看仓库,连带栗田君你也一并受累。”
栗田没想到中村画风突变,表情一怔,随即安慰道:
“不,中村君,在我看来,冬季扫荡之所以取得辉煌胜利,完全是依赖你的精妙计划,而我们之所以在铁帽山受挫,完全是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疯子,骗子和赌徒……
那个家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指挥官,实在是一个另类。”
中村神色一窒,随即紧紧地盯着栗田,似乎颇为激动:
“不,不是这样的,粟田君,完全不是这样……
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官,不能因为对方打败了我们就去刻意贬损,而应该想方设法向对方学习……
自我进入支那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战无不胜,即便是陷入土围子那样的困境,也能重创敌人,败中取胜……
可是在铁帽山,我却一愁莫展,处处受制,处处被算计……
那个家伙……明明手里的武器那样硬扎,却偏偏忍气吞声,不断装孬扮熊……
他竟可以置两道防线于不顾,连丢两道防线损兵大半依旧隐忍不发……
直到最后,才杀招尽出,杀手不断,一剑就刺穿了皇军的心脏……
唉……支那的兵法云:兵者,诡道也……那个家伙,简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处处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对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输在他的手里,我心服口服……
唉,遗憾的是,我居然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不能找到对方,一雪前耻,将是我终身的遗憾!”
栗田悚然动容,感叹道:
“我的天呐,对方有那么厉害吗?……
无论如何,中村君,你实在是让我佩服,你外表孤傲,却有一颗谦逊的心,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品质。”
中村挥了挥手,显得颇不以为然,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道:
“栗田君!俘虏抓到了吗?……
要想战胜对手,就要想尽办法了解对手,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噢……抓到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直在留意,抓到的家伙使用驳壳枪,估计是个长官。”听到中村的询问,栗田赶忙回答。
“呦西,太好了!带上来,让我瞧瞧。”
“嗨依!”
不一会儿,两个卫兵架着被俘的吴大勇走了进来,中村连忙放了板凳让吴大勇坐下,然后仔细打量起这个浑身是血,满脸焦黑的八路,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的,不用怕……我的,一定好好为你医治……不过,你必须配合我的问话。”
吴大勇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道:“小鬼子……还跟我来这个?”
“我的,虽然胜券在握,但是,并不想过多杀戮……
所以,希望你可以帮助劝降你的部队,让他们停止飞蛾扑火,归顺皇军……
坦率地讲,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吴大勇勃然变色,轻啐了一口:“呸!做梦!……狗日的,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八路军饶不了你们。”
中村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唉,那又何必呢?嘴上逞强又有什么用?……事实上,你们遗尸无数,劳而无功,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吴大勇倔强地笑了,声音十分孱弱却又相当强硬:
“小子,中国话说的不错啊……小词一套一套的……
老实告诉你,老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去劝降的……
哼哼,老子在铁帽山杀敌无数,早就够本了!”
“呐尼?……铁帽山?……”
中村大吃一惊,“铁帽山之战……你也参加了?……呦西!那真是太巧了,要知道,我正是当年的进攻者。”
吴大勇大感意外,同时又颇为自豪:“哈哈……是嘛……怎么样?……服气吗?”
中村凝视着对方,显得不卑不亢:
“怎么说呢?我是个军人,对于比我高明的对手,从来都是口服心服……
我承认,铁帽山一战我的确是输了……贵军的高超指挥和作战勇气实在是令我佩服……那一战,贵军处处算到,而我军处处受制……
唉,也是拜那一战所赐,我离开了作战部队,来到这里看仓库……
不过……你们支那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时至今日,处处算到的却是我,而处处受挫的却变成了你们,哈哈,真乃此一时彼一时也……
恕我直言,贵军的指挥显然大大地退步了,完全乏善可陈,虽然贵军做战依然勇猛,却己无济于事了……”
吴大勇的眼里突然蒙上了泪云,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阴郁而又冷硬的脸上显得异常感伤:
“唉……要不是我们的孟团长……被逐出了部队……岂容你小子猖狂……
莫说是小小的榆树镇,就算是营盘山又怎样?……
那样防守严密的鬼子窝,还不是被我们连连根拔起!”
“呐尼?……营盘山?……
营盘山一战也是你们打得?你们的指挥官姓孟?他居然被赶出了部队?……”
中村发出一连串的质问,随即一脸的恍然大悟:
“搜噶斯内……怪不得你们的部队变得平庸了,处处掉进我的陷阱,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儿,吴大勇举起被捆的双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整了整军容,沉声道:
“小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孟团长的兵,没有投降的习惯,给我来个痛快的……
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中村点了点头,声音变得愈加柔和:
“这我相信,孟先生的兵大概是不会怕死的,但我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只要你说出你部队的番号,人数和装备,以及还有多少像你们一样漏网的部队,我立即就派人给你医治,甚至可以放了你,我们帝**人说话是算数的。”
吴大勇鄙夷地看了中村一眼,冷笑道:
“小子,别做梦了!……
他奶奶的,你小子真是让我嫉妒,会的中国词比我还多……
好在我跟孟团长也学了一句,我这一句能顶你那一百句……
嗯……是啥来着?……
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端你们鬼子窝之前,孟团长就是这么说的……
你的……明白?……哈哈哈……”
中村默默一挥手,命人把吴大勇带下去,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被架起来的吴大勇突然满口溢血,架着他的卫兵大惊失色,连忙掰动他的嘴巴:
“长官,他要自杀,舌头都快被咬掉了!”
“八嘎!……”
气急败坏的中村立马扑了上来,狠狠地掐住吴大勇的下颌,“不许咬!不许咬!……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报仇雪恨的!……”
“噗!——”
吴大勇张开嘴,一口鲜血全都喷在了中村的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含糊地说:
“你小子……不及……孟团长的……万分之一……”
中村怒火中烧,使劲地掐着吴大勇的下颌,近乎疯狂的喊道:
“闭嘴!……闭嘴!……八嘎!……他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家伙!……是个废物!”
“屁……孟团长……一只手……也能灭了你……这一山的军队……”
吴大勇用力咬下,刹那间,他口中鲜血狂涌,含笑慢慢软倒……
“军医官!军医官!”
中村大声嘶吼,一名军医官提着急救箱疾步跑来。
“赶快医治!赶快医治!”中村厉声命令道。
军医官连忙抢上,放下急救箱开始检查,几十秒钟后,军医官绝望地摇了摇头。
“阁下,此人是失血性休克,而我们没有血浆。”
“那就输液,给他输液!我需要他活着!”中村大声命令道。
“没有用的——”
军医官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中村一脸的沮丧,喃喃自语道:“唉……本想让这家伙看看……我是如何一雪前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