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刚走到廊下穿好鞋,黄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倾泄下来。未及酉牌,天居然霎时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狂风卷起半干不湿的尘土,夹着碎石败叶一通乱舞,扑腾得人不愿睁眼。
与田暮一样,方恒豫也住在醴泉坊,他的宅子在坊子的东南角,离太平公主的府第不远。
孟琳干活的文社在居德坊,刚好就在醴泉坊的西边。因此,祁天辽仍是将方恒豫送到了家,再取回他手中的伞,挟在肋下,撑着自己的伞,沿醴泉坊的南墙往西而去。
他打算绕到坊子的西门,直穿居德坊的东门。文社就在居德坊的十字街东北,走东门较为便捷。
雨越下越大,街道两边的一株株杨柳仿佛全都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则声。雨水漫过路面,灌入道旁的阳沟里,汇成一条条向前狂奔的小河,一直冲进城内的漕渠之中。
天色已近酉正,秋雨倾盆,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然而祁天辽路过太平公主府第正门之时,忽然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闪现在了公主府围墙西南角的雨雾之中。
这人没打伞,戴着一顶竹笠,披着一领蓑衣,贴着坊子的南墙根匆匆往西而行。但这人步伐不大,祁天辽虽未刻意加快步子,却眼看着也能赶上那人。
当他行经公主府西南角时,一个穿着下人服色的青年撑着一把伞,出现在巷口。祁天辽没有正眼瞧他,但感觉这青年正警觉的盯着自己,盯得自己的后背仿佛有些发凉。
走过巷口十余步时,他还是扭头看了一眼。
那青年的背影正闪入公主府西墙一张偏门内。
这么大的雨天,公主府还派人出去办事?可是,如果是府中人出去,为何还有人直送到巷子口?
想到这一层,祁天辽不禁对那蓑衣人产生了几分兴致。
于是,他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与那人保持着三五丈的距离,看他到底打算去哪儿,干些什么勾当。
“如果这人跟我不同路,我就不管了。”他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然而上天仿佛依然很配合他,这人居然也绕到醴泉坊的西门,直接穿入了居德坊的东门。
“如果这人跟我一样是去文社,我今晚一定请他吃饭!”祁天辽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不过,这次上天很仁慈的替他免掉了这顿晚饭。
蓑衣人行至居德坊十字街口时,并未转向东北角的文社,却径直朝坊子横街的正西走去。
祁天辽跟着那人穿过十字街口,却停下了脚步。
他在犹豫是继续跟踪蓑衣人还是转到文社去接崔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立时容不得他再作什么权衡了。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那蓑衣人身前掠过,钉在他身侧房子的外墙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蓑衣人身侧的巷子口闪现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立刻又退入了巷子。
霎时间,那蓑衣人怔了片刻,赶紧拔下羽箭,折成两截,笼入怀中,返身朝十字街口快步趋去。
祁天辽连忙踅到街边一棵杨柳下,俯下身子,假装整理鞋袜,偷空朝羽箭射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什么异样的情形都没瞧见。放箭那人显是早有准备,箭一射出,立刻隐藏起来。
然而接下来掠过他身前的蓑衣人的面容倒很让他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这人居然是孟琳!
孟琳显然也认出了这杨柳下整理鞋袜的人正是祁天辽,她一言未发,只略略停下脚步,恳切的看了他一眼。
祁天辽冲她微一点头,她浅浅一笑,立刻继续朝文社方向趋去。
然而刹那间,孟琳适才到过的巷口蓦然三三两两的出现了十来个身穿褐麻布短衣的汉子。这些人都未撑伞,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拿着器械,正快步拥向十字街口。
祁天辽心头微微一震,但他立刻毫不犹豫的撇下手中和肋下的伞,甩出袖中的短剑,挡在了街道当中。
“天杀的团牌社!今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正当祁天辽打算同这些团牌社众干架的时候,忽然一个社众“啊”的一声惊呼,肩头已钉上了一支羽箭。
此时一个社众已冲到祁天辽的跟前,却被那“啊”的一声叫得停住了脚步。祁天辽乘他微一迟疑间,已欺身上前,左手扭开他手中的铁尺,右手中短剑抵住他的咽喉,右膝狠狠朝他小腹一撞。那社众“唔”的一声闷哼,撇了铁尺,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雨水里,起不得身了。
就在这当口,那群社众中又是“啊”、“啊”的两声惊呼,一中手臂,一中大腿,一个退到墙边,一个倒在了雨水里。
祁天辽此时又乘势一剑磕掉一个社众手中的短棒,左肘猛的挥上,打得他口鼻处红光迸现,晕乎乎的一跤坐倒在了一棵杨柳下。
就在这一瞬间,十来个社众已倒下五个。只听得一声呼哨,余下的社众一个帮一个,扶起被伤的同伴,霎时便隐没在了雨雾蒙蒙的各条小巷之中。
雨仍在下个不住,很快便将街面上的血迹冲了个干净。除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四周就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祁天辽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朝站在十字街口斜对面的孟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回文社,自己也赶紧收起短剑,拾起地上的两把雨伞,朝文社疾步而去。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显然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疑团,然而此时却容不得他多想,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崔护和孟琳接回家。
迈入文社的大门,祁天辽立时感觉舒服了许多。厅堂内隐约传出的琴声和檀香味冲散了积压在他心头的阴霾,让他感觉心旷神怡。
他穿过小院,来到廊下,收起伞倚在墙边,刚要同屋内的人打招呼,却不料崔护喜悦的声音倒抢先撞入了他的耳鼓:
“你看,我就说嘛,天哥肯定会带着伞来接我们的!”
这句话兀自让正坐在西墙下弹琴的文社社长韩青也禁不住停了下来。
祁天辽朝崔护和孟琳微一颔首,褪去鞋子,整整幞头和衣裳,走进厅堂,朝韩青施了一礼。
“祁秀才来啦!”韩青朝祁天辽还了一揖,“请坐,待茶。”
“不坐啦不坐啦!”崔护赶紧替祁天辽回答道,“都这般时候了,赶紧雇辆车回家!”
一听崔护这话,韩青不由得浅浅一笑。祁天辽也连忙横身上前,朝韩青微微欠身道:
“时候不早了,就不叨扰韩博士啦!”
“既然如此,那就恕不远送了。”韩青也朝祁天辽拱了拱手,又转向孟琳道:
“孟小姐,明日若还是这般雨,就不必来上工了。”
孟琳向韩青道过谢,三人一道走出了文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