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依旧暖暖的悬在东天上,而从二人离开太平公主府,直到去赵婕家将崔护接出来,祁天辽一直阴沉着脸,除了向赵婕的父母问安之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一行人从居德坊南门而出,沿金光门大街一路东行,行到朱雀门前时,见一队人马自皇城内鱼贯而出,当头挑着一面旗,旗上绣着八个大字:
“左金吾卫大将军丘”。
“丘……丘神勣!”一见这队人马,崔护禁不住失口喊出声来。
“低声……”祁天辽扭过头,轻声对崔护说道。
然而,他的脸色更沉了……
“天哥,你怎么了?”回到兴道坊,将那夜打乱的什物收拾齐整,秦潇一边替祁天辽按揉着肩头,一边柔声问道,“从薛驸马那儿出来,你就一直不开心,莫不是怪我径直去找驸马……”
“你想哪儿去了!”祁天辽回过身来,在她那高鼻梁上刮了一记,浅浅一笑道,“我若怪你跟驸马,那夜还会……”
“坏人!”秦潇飞红了脸,捏住祁天辽的手,朝他脸上轻轻拂了一记。
“不过,潇潇,”祁天辽拍了拍秦潇的肩头,“我真觉得有些事情太不对劲。”
“走,”沉吟片刻,他站起身来,拉着秦潇的手往崔护的卧房走去,“我们去找崔三郎说明白。”
“哎呀,天哥你来啦!”见祁天辽和秦潇一道走入自己的卧房,崔护忙不迭的起身给他们铺坐席,“我正想去找你呢!我看你今日一直郁郁不乐……”
“三郎,”祁天辽抬手阻住崔护的话,“我正是来找你说这个事的。”
“天哥说吧!”
“你们今天都看到了吧!丘神勣真的出发了。”
“去杀……”崔护惴惴的问道,“李贤?”
“是,又不是。”
“怎么说?”这次轮到秦潇诧异的发问了。
“我觉得,关于李贤这个事,很是奇怪。
你们想,如果天后真的很不喜欢李贤,想除掉他,直接杀就是了。天后是君、是母,李贤是臣,是子。君母要臣子死,臣子不死是不忠不孝。这是其一。
其二,关于李贤是陈硕真儿子的凭据,是孟琳从太平公主府里取出来的。太平公主是天后最疼爱的女儿,你们想,女儿弄到了如此重大的凭据,母亲可能不知道吗?如果天后知道此事,兼之又不喜李贤,要杀他,岂不是名正言顺?
退一步说,李贤是陈硕真之子,此事传扬出去,不大光彩,可她若私下里下手,谁又能知道!寻个借口将李贤之死搪塞过去,那可比喝茶还容易!”
“那……这些能说明什么呢?”崔护好奇的开口问道。
“说明……”秦潇低眉沉吟片刻,忽然抬眼说道,“说明天后并不想让李贤死!”
“潇潇说得对!”祁天辽凝声说道,“天后只是作出一些举动,让外人感觉她要对李贤下手。可事实上,并不会对他下手。而她这样做,目的是……”
“目的是……”崔护颤声接口道,“故意让琳琳他们去把李贤救走?”
“对!”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崔护不解的问道。
“孟琳他们把李贤救走,就会联络风尘社和李敬业他们,奉李贤起兵。”秦潇幽幽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
“如今天皇陛下已崩,”祁天辽接口回答道,“天后想干什么,我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她想这么干,李氏皇族自然不肯。如果,李敬业、风尘社、还有陈硕真的旧部,奉李贤起事,那么……”
“她就有借口向李氏皇族下手!”秦潇的声音仿佛都有些变调了。
“这是其目的之一。”祁天辽继续说道,“还有个怪事,潇潇知道,风尘社的香堂就设在洛阳城的皇宫里;此外,潇潇,这个事你恐怕还不知道,任茅宇,京兆厢的厢老,居然同时也是天后陛下的‘逮不良’!”
“这个事,薛驸马在同我说秋荻的事情时,已告诉我了。”
“那么,我想,你就该明白了……”
“你是说……”秦潇此刻已有些语不成声,“风尘社是……是……”
“你是说,风尘社是天后办的!”崔护禁不住将秦潇不敢说出的话脱口而出。
“香堂中守在宗长身旁的‘平儿’,就是太平公主了?”秦潇长吁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祁天辽点了点头。
“那……宗长……就是天后了?”
“多半就是这样。”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她假意要杀李贤,目的相同。”
“她想让忠于李氏皇族的官员和江湖人众都卷入谋反事件,好借此下手除掉他们?”
祁天辽仍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想,团牌社之设,恐怕也是为此。”
“团牌社?”崔护再次诧异的问道,“这个怎么说?”
“团牌社本就是江湖上一些不法之徒,日后天后大事若成,这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天后是想借此让团牌社和风尘社互相斗个两败俱伤,日后收拾起来就方便了?”崔护接口推测道。
“多半如此。”祁天辽幽幽的说道。
“这一手……”崔护颤巍巍的说道。
“你先别说这一手那一手,”祁天辽沉声说道,“我们如今两条路,一条,是置身事外;另一条……”
“天哥,不行!不能让她得逞!”秦潇忽然开口打断祁天辽,“风尘社里,都是好人,江湄那样的人毕竟极少,我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往圈套里钻,往火坑里跳!还有,孟琳……孟琳不是崔三郎的娘子么!我们至少得把她拉出来呀!”
崔护瘫在坐席上,胸口急促的一上一下,满肚子的话却仿佛堵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
“潇潇,”祁天辽凝神看着秦潇的双眼,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那,我们就干!”
言讫,他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秦潇的手。
俄顷,他又转向崔护,正色说道:
“三郎,你知道你眼下该干什么吗?”
“知道!”崔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
“应举!考上!”
“说得不错!”祁天辽拍了一把崔护的肩头,“等我们把孟琳接回来时,你得穿着绿衣、系着银带来接她!”
“天哥,”秦潇站起身来,开口问道,“我们眼下……”
“收拾行装,去巴州,赶在风尘社的前面,把李贤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