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很漫长,对于屋中的每个人来说都是。
半下午的时候,玉童子的体温终于稍稍退下,服了灵芝水后,神志也清醒了一些。朱子轩不敢再多待,他已经出来了大半天,若是傍晚之前不赶回去,恐怕会穿帮。朱子轩匆匆告了辞,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人上来敲门了。
敲门的人也放轻了动作,可还是被耳尖的鸣音听到。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后,钱大夫跟雷作赶紧将玉童子抬进了纱笼,鸣音将烟放上,然后钱大夫找了处帘子后面躲了起来。
咚咚咚。
“谁?”鸣音拉开一点殿门,看见一个武将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侍卫和一个太监站在外面。
“昨夜听报这儿有奇怪的声音,刚刚他报说看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的从你们这出去了,你们道观里能有太监服侍?”武将模样的人边说话边勾着头往里面看。
那个畏畏缩缩的太监赶快点头,表示自己看着了。
没想到行宫也处处是人盯着,想必皇帝抱玉童子来的事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吧?
“你是哪里的?”鸣音到底跟在玉童子身边久了,又是从小长在深宅大院的,她胆大,一步跨出来,把门在后面关上了。
“我们是奉命保护皇上跟太子殿下的,喏,腰牌。”武将从腰间摘下个东西,往鸣音面前晃了一晃。
鸣音其实不太清楚他们这些腰牌间的区别,但是她就是觉着,这应该不是狗皇帝身边的人,因为他还说了是保护太子的,要是皇帝的人应该不会特地再提这么一下?
“哦。我们这儿都是道童,没有你说的太监。”
“小的确实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穿着太监服的人出去了……”
“与后宫私相授受可是大罪。”武将的眼睛一转,又说,“真君恐怕是不会藏人的,咱们只是担心真君的安危,说不定你们不注意,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找着把柄了?是不是的事,咱们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真君正在修炼,你们进入若是打搅了真君,陛下怪罪下来你们可能承受的住?”
那个武将却老神在在,一点没被鸣音给唬住,扭头跟其他侍卫对视了一眼,互相哈哈的笑了,“陛下今天都在寝宫休息,不见人。打不打搅真君咱们不知道,可要是有什么假装太监的刺客混在里面伤害了真君,就不知道小姐姐你能不能承受的住了。”
这几个人仿佛也没把鸣音放在眼里,把该说的来历说清楚了,动手就要往里进。
“来人,来人,有人要伤害真君!!你们干什么……”鸣音张开双手抵在门上,侍卫们虽然忌讳她是个女人没打她,却也一把就拽着她的领子给她扔到了一边,他们门外本来站着的几个道童一看情况不对,也围了上来,跟侍卫纠缠了一阵。
也有长眼的小道童跑了出去,不知道是去小朱公子那里还是去了什么地方。
怎么办,怎么办,鸣音觉得头都要炸了,钱大夫还在里面,他们若是进去,一定会找到钱大夫的,若是找到了钱大夫,那就坐实了与宫人私相授受的罪名!
请皇帝?那个人不是说皇帝回去就睡了?就是皇帝没睡,他们也要有那个面圣的资格也行,他们现在跑去主殿那边,恐怕没进去就被太监给挡出来了,而且就算请了皇帝又能怎么样,皇帝要是非要开这个门,那钱大夫一样会被找着啊。
都怪小朱公子,一定是他出门时被人盯上了,都怪他太不讲究,他官位高,那么多人瞧着,怎么能自己个过来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别说他们几个道童拦不住人家侍卫,就是再多十个恐怕都不是对手。
“太子殿下驾到——!”
这边正乱着,忽然又有个太监通传,太子来了。
鸣音脑子里轰的一声,因为她分明瞧见太子身边还有个穿着不合身的太监服的人——小朱公子!!
“谁瞧见的朱大人从这里出来?”太子好似刚从外面打猎回来,也是一身的戎装,旁边侍候的太监手里还拿着他打的野兔等物。
有人踹了那个小太监一脚,小太监扑在地上,忙不迭的磕头,“是奴才,是奴才!!”
“朱公子?”李翊贤斜眼,睥睨朱子轩。
“这奴才真该杀,净胡说八道。”小朱公子一脸的嬉笑,“殿下,我家老子管的严你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到了他管不着的地,我这不就出去逛了花楼?没陪您去打猎是我不对,您别告诉我家老子,不然他要家法伺候我了。”
太子没接他的话,弯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开门。”
哪有一点那晚的温柔!
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里面雾气缭绕,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有个人坐在殿尽头的纱笼里。
李翊贤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在场的人都也都闻到了。
那些侍卫反射性的将手放在了刀上。
李翊贤的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计上心头。
本以为运气好捉住了个把柄,没想到还别有收获。
鸣音强装镇定,其实手脚都是抖的,她走到太子面前,跪下,“殿下可见,我们殿里没有什么宫人,我也没见过您身边这个太监,是不是有人误报了?”
太子从她身边跨过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殿下,殿下。”鸣音赶快跑到他面前又跪下,“真君的修炼不能打搅,一旦打搅了,真君会血脉逆转走火入魔的!!”
“我看不必打扰,恐怕本就是个魔。”太子终于停下脚步,蹲身,平视,他看着鸣音,却又好似在看着鸣音身后那个纱笼,“你们屋里这么重的血腥味,玉来真君是吸了人的精血么。”
“哪有吸人精血的事啊,太子爷,咱们还是别去打搅这个什么真君了,万一人家真是修炼……”
太子扭头看了朱子轩一眼,后者闭上了嘴。
李翊贤站起身,抽了身边侍卫的剑,缓步走向了纱笼。
“今日父皇不见人,吩咐本宫全权处理行宫事宜,你们是守卫的将士,若是待会本宫发现玉来真君有任何异常,必定先斩下再回报父皇。”
“臣等愿意为殿下作证!”
好么,原来是得着了皇上不管事的机会,斩杀玉童子来的!!
玉童子坐在纱笼里面。
这姿势虽然有些别扭,但确确实实是坐在里面,还裹着个白色的外披,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白发散着,嘴唇苍白,整个人几乎与白烟融为一体。
太子拽开了纱笼的门,弯腰准备进去。
“殿下还是别进去了罢,要进去也要先问了皇上。”朱子轩的语气与脸色也变了。
太子摆摆手,侍卫马上将朱公子给扣住了,太子知道跟姓朱的纠缠只会更麻烦,很快钻身进去,在里面站直了,从上到下的审视着玉童子。
鸣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殿里藏着个太监,还是他们要诬陷少爷吸人精血,她们都无法解释,本来还可以求助小朱公子,可小朱公子现在也被抓住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都怪小朱公子!都怪小朱公子!他有官职有父亲太子不会拿他怎样,可她少爷呢!!
“殿下……”玉童子还闭着眼睛,声音也很微弱。
地下朱子轩还跟侍卫骂仗,一个骂他们竟敢无故对朝廷命官无理,一群不与他争只管捉他按住,闹得好不嘈杂,自然也没发现笼子里的情况。
李翊贤瞧着玉童子。
玉童子的眼皮颤了几颤,掀了几掀,像是耗干了力气才勉强睁开。
李翊贤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玉童子,他发现玉童子比他想象的脆弱,也不像姚美人报来的那样刻薄,尤其是他刚刚长长的白睫毛颤动的样子,当真看不出有什么威胁,还大有些惹人怜爱的意味。
但李翊贤又知道,正是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让他们苦心安插在父皇身边的姚美人失了宠。
姚美人已经压了金福宫那位两年,金福宫那位对她的泼辣毫无办法,这个看似清高的白发少年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他已经撞破了他跟他父皇的女干情,知道他跟他们的姚美人一路货色,可他又有些不同,他算是个天师,还会些小把戏,他亲眼见过他骗他父皇有鬼,假以时日,他迟早可以用一句“上天旨意,太子不宜继承大统”而夺了他的东宫。
父皇对神鬼之事过于相信,以前光是一个钦天监就够他们头疼,现在又来了个玉脉化成的道士,打的什么主意再清楚不过了。
“殿下饶了我这次……”玉童子的声音太弱,又哑,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以至于太子不得不弯弯身去听,玉童子喘了口气,热气喷在太子身上,太子偏了偏头,“殿下饶了玉童儿,玉童儿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李翊贤扭过头,看着玉童子。
“你叫他们出……出去片刻……我告诉你……”玉童子也看着李翊贤,眼里满是柔弱,“若是没用,殿下再……斩我不迟。”
“本宫没打搅了你修炼?”李翊贤却突然这么问。
“修炼……”玉童子垂下眼帘,动动嘴角,努力笑笑,“我的事,陛下不是都,发现了么。”
李翊贤没想到玉童子会这么坦诚。
这话的意思是讲,他已经知道了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且为了求饶,什么都可以说?
他又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可以给他,倒戈了朱家?
“难不成殿下还怕,玉童儿一个,将死的人会对,对殿下不利……”玉童子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坚持不住了。
李翊贤自然不会怕一个玉童子,只是……今日是除了他的好机会,他不应当与他废话,可他又确确实实的犹豫了。
他为什么不马上动手?仅仅是为了那个好处吗?
李翊贤对自己的犹豫有些惊讶。
玉童子见李翊贤没回应,眨眨眼睛,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实在可怜。
李翊贤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发觉他体温很高。
“你们先出去。”李翊贤扬声道。
“殿下?”侍卫们先反应过来。
“你想干什么!”鸣音跟那些侍卫撕扯半天,早就不管不顾了。
“退下。”
底下的人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一群人嚷嚷着危险,太子却要发怒,他们无法,只能先拖着那个朱大人出了去,但都守在门外,各个准备着冲进去护主。
“他们出去了。”李翊贤稍稍松开了扶着玉童子的手。
“殿下救我!”沈洵却突然喊了一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拽开了自己身上的外披,露出身上骇人的痕迹,“……殿下,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