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直等到深夜,南乡和御孤都没有再出现。
聘仪一直跪在庆云面前,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动。
派了许多人去找,只有一名家仆说,有人见南乡去往海边,并有一个孩子尾随,别的就再无半点音讯。
庆云听罢,直接提剑,翻身上马,家仆急忙开门,公子身形一动,已先策马冲了出去。
顾渚闻马蹄声响,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弹指点燃房中烛火,静待消息。
街市上,人流散去,唯有庆云一骑飞马向海去。
越近海边迷雾越重,又是暗夜,除了山峰树影与狂风涛声便再无一物。路已不像是路,乱石丛里,乱草堆中一条似有若无的路迹,蜿蜒向更深的幽秘之境。
街上路人朝这边指引,而此地荒凉阴森不似人间。
风里隐约有铃声,声音深幽恍若异域。
细听之下,果然是金铃响动。庆云心内一提,循声找去,走了一段,又喊了几声,忽觉得前方有刀光剑影,虽相距甚远,视线不能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阵阵寒光逼着潮声在浓雾中忽闪,兵气凌厉势能抵狂风万顷,海啸千丈。
庆云暗自明白,舞剑人身形之快,剑势之猛世间恐怕仅此一人,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下了马,朝那剑客走去,走近却大惊失色。那人正是他在街角,码头见过的紫衣人,而那人身后,南乡被绑在一旁晕厥着,御孤也被放在一侧。
庆云扶剑上前,高喊一声,“敢问少侠,在下的表妹为何在此?”
那紫衣人走完一路剑招之后,跳到庆云面前,“我这剑法如何?”
庆云虽焦急,面上也假意怡然,“阁下剑法,旷世无双。”
紫衣人一笑,打量庆云一番后,吐出几个字来,“庆云公子,有眼光。”
庆云大约也了然,徐徐说,“西北王庭的昌平小都督竟跟了我一路。”
紫衣人冷笑几声,随手将剑鞘往下一扔,一时整个剑身都插入沙中,仅剩剑柄在上,而四下也响起如雷的呐喊,“我的左手握着征服,我的右手持有毁灭,我名,昌平。”
庆云说,“看样子,我是和小都督结仇了。”
昌平说,“与其做我的敌人战栗,不如做我的奴仆安心。”
“张狂,”庆云起了一脸敌意,“我还从没有遇见令我臣服的人。”
“你不是我对手,”昌平说,“本都督不惧多一个敌人,但愿少动干戈。”
庆云说,“那劫持舍妹又是为何?”
昌平说,“我在这里练剑,恰好看见这女子要将那孩子推入海中。昌平不忍,救下这孩子。”
“不劳你费心,”庆云话音骤冷,已显杀机,“陆府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染指。”
昌平讥讽说,“公子处事太偏颇了。”说完,闪身到南乡身旁,提起南乡就往马背上扔。
庆云紧追其后,宝剑顺势出鞘,寒光一闪,直逼昌平。
昌平反手一掌,庆云才见他掌上戴金丝手套,徒手就捏住自己的剑,叫他再不能出招。
庆云弃剑改出掌,而昌平随手吸起一把沙石打来,沙点如暗器,形成沙罩,乘庆云防身之际,飞身上马,带着南乡就走。
刹那间,两人便消失在苍茫雾色间,只有马上金铃之声奏响,犹如幽冥。
“去晏河城赴约,”昌平的声音从四处响起,回荡在天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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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回城已是三更。
城中一片寂静,唯有陆府下榻的客栈内灯火通明又异常肃然。
守在门外的家仆见夜色中,庆云快马疾来,忙上前迎去。
聘仪也闻声跑了出来,看见御孤,喜极而泣,也顾不得公子一脸晦色,抱着孩子就迅速离开了。
顾渚坐在轮椅上,也在正厅内等候,见只有庆云和御孤回来,愁容立现,问说,“南乡呢?”
庆云屏退众人,推着顾渚回房,察看四周无人后才吐露今日遭遇,“南乡被西北王庭的小都督带回晏河城了。”
“昌平,他来了?”顾渚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他跟到这里来了?”
庆云点头说,“他跟了我们一路,那日街上出现的强盗应该也是他所为。”
“他是要看我出剑,好看我实力,”顾渚突然幡悟,“在西北王庭时,我是客,他不便试我,所以在这地方动手。”说完这一句,他突然又想到说,“前日我与南乡去城中夜市,我在青楼前见到一名紫衣人的背影,那人武艺世上难有人匹敌,我还想为何这海边小城能有绝世高手,不想竟是为我等而来的。”
庆云说,“我与他交过手,只怕此人武功身法不在你之下。”
顾渚望着自己一双断腿,苦笑一声,“如今必是远胜过我。”
庆云良久不语,深感祸事来临,却连对方意图都不能洞悉,自己犹如案上棋子,被人操纵摆布于股掌之间。
顾渚说,“能令昌平千里迢迢来晏河,绝非寻常事。”
“也许那三个北疆武士身上,又或者他们的宝物里有天大的秘密,”庆云悠声说,“若真如此,我们就真的惹事上身了。”
顾渚突然意味深长地说,“若不是呢?”
庆云寻思片刻,无奈地笑了,摆了摆手说,“那我就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两人继而闲谈至天明,越说越觉得蹊跷,也得不出正解来。
次日东方既白,庆云下令即刻回程。
家丁立即打点行装,不敢怠慢,而庆云仍觉得慢,吩咐了将此事告知陆兰成之后,骑了上一匹快马,又唤一名车把式驾了马车载上顾渚先行一步。
聘仪在街口目送庆云远行,苍白的天色下,公子绝尘而去,一席长袍在潇潇晨风里扬起,他整个人恍如流走的光阴,越走越远,永不回头。
只有熟睡的御孤依偎怀中,同她彼此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