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临夜幕降临时,庆云遣人送了一袭红衣给楚梦。
楚梦收到时,喜不能胜,残着脚也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换了嫁衣在镜前看了许久。
公子应了,她梦寐成真。
琼娥忍着伤痛对王庭内众人宣告,公子将迎娶楚梦。
南乡听后,虽有诧异,因一门心思都在顾渚身上,也懒得去理,只送了几样贺礼去。
今夜,众人的目光都聚焦楚梦房中,羡慕之余也流传妒言,和对缇萦落井下石的议论。
看客从来不长情,趋炎附势才是侯门里压抑的源泉。
许多人都来给楚梦道贺,起初,她还欣喜,来的人多了,就渐渐茫然麻木下来,再后来,便起了恐惧之心,唯恐盛极之后只剩下衰败。
今夜,她再是压制激动,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
到深夜钟响时,庆云来了。
公子悄然而至,在背后看了她会,说,“还不睡?”
楚梦欣然说,“睡了,醒来以后发觉是梦该多惨。”
庆云讪笑,“那你以后都不睡了?”
“我倒是想,”楚梦不情不愿地除去身上配饰,正要取下南乡之前赠的金簪时,庆云过来多看了一眼,又给她戴上簪子,赞说好。
楚梦凭直觉觉得这簪子别有含义,小声说,“这是南乡姑娘的东西。”
“是,”庆云说,“你戴着好看。”
楚梦还是摘了下来,收入盒中,“我不要用别人的东西。”
庆云雅燃一笑,全不在意,“那改日送你新的。”
“我有一问,”楚梦突然严肃起来,“公子为何答应娶我?”
庆云说,“不正顺了你意嘛。”
“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太突然了,”楚梦心直口快,心里所想便说出口。
庆云自知是为护她周全,却也不想让她知道了王庭里的凶险,故而只轻描淡写地说,“那日你问了我,我回去想好了,觉得没有不妥,就答应了喽。”
楚梦疑神凝望,“当真?”
庆云点头认可。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有人来,正是缇萦。
琼娥伤后不便出门,一个小侍女扶她来,入内后在她耳边轻语,“公子也在。”
庆云的脸一下子又绷了起来,坐得正了些,威严对她。
侍女扶缇萦走近,缇萦行过礼,虽被白绢蒙眼,可她身上的不屈与怨恨却清晰也察,即使是曲身下来,也是那么桀骜而凄凉。她懂庆云,懂他处置琼娥时已是留情了,然而懂得,也不能阻止悲恨。
庆云说,“来做什么?”
缇萦幽幽回答,“来看望楚梦姑娘。”说完,又冷冷对公子,“还须贺喜公子。”
此话一出,庆云也觉疏冷,然而大辩无言,公子也无心去暖她。
楚梦都看出两人之间气氛尴尬来,打了圆场说,“夫人眼疾不便,何须亲自来。”
缇萦当着庆云的面又给楚梦行礼,“姑姑为护我,伤着了姑娘,缇萦为姑姑赔罪。”
楚梦都觉不好意思,边扶着缇萦边给庆云使了个眼色,而公子脸更漠然。
缇萦自知又惹得庆云不痛快了,赔过礼,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
她一走出门,楚梦就数落起庆云来,“怎就这个态度对你妻子?”
庆云苦叹了一声,“和你说了,嫁我并不是幸事。”
楚梦前一刻的欢喜在这一刻被浇灭了大半去,她明白公子处境,然而眼见这样一个温润公子待妻子淡漠至此,想着自己日后,不禁也心凉如秋水。
“别多想,早些休息,”庆云握了握她手,挤出个笑颜来。
公子一笑,又如旧时温柔体贴,暖人心脾,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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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抵达晏河城的日子比预期更早。
庆云三思之下,决意在君侯到来前将婚事办妥。
索性楚梦孤身一人在晏河城,无亲无眷,不必大肆操办。而她也属意简单行过礼便好。
于是,不日之后,公子就选了个明月皎皎的夜晚,在水榭一处搭了临水的棚,只请了南乡,顾渚,霖儿,重山等人观礼,就换上吉服,携楚梦,对星辰皓月行了大婚的礼。
公子将婚书取了来,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情真意切,盟下百年好合的誓言。
礼成之后,楚梦先回房,留庆云与众人饮宴。
公子执意更换便衣才入席,席上只顾饮酒玩乐,绝口不再提婚姻一事。
席上之人也都明白公子仓促娶妻是为保全她,故而也顺他心意,对此避讳。
庆云见南乡也在,坐她身旁去,婉婉含笑,“好久没见你了,有顾渚相伴,果然神色都好了。”
“南乡见到表哥也很高兴,”她璀然笑着,安静又愉悦。
大喜之日,庆云接着却非要说出一番顾虑来,“昌平出走,王庭内再无绝顶高手,君侯来后,必逼顾渚加入王庭,你们若别有打算,当下正是出走的时机。”
“南乡不能一走了之置表哥于为难,”说着,与顾渚相互一望,又说,“也没有人可以逼得了顾渚。”
庆云纵有再多思虑,也知拗不过南乡,只好由她。
夜半三更,众人都喝得多了,南乡困了,不想扫兴才硬陪着,顾渚看出来了,推说自己倦了,要先回。
庆云正高兴,一看顾渚与南乡要走,心知该到散场时,然而却迟迟不肯起身。
顾渚看出他心思来,放话说,“今夜,你别来找我,我可不想得罪楚梦姑娘。”
被他这一说,庆云更无奈了,眼巴巴地看看重山。
重山也不理他,故作不知,推辞说自己累了。
霖儿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我收留公子了。”
庆云一阵欣喜,故意含沙射影着说给顾渚听,“霖儿才是体贴人,可比我那些狐朋狗友可靠多了。”
顾渚不接他茬,另叹了说,“霖儿在这府上树的敌是越来越多了。”
一番言笑后,各自散去。顾渚送南乡回房,又与她说话到了天明,庆云则往霖儿床上又挤了一宿。
凄凄冷夜,满怀期待的楚梦在龙凤床头新房坐等了一夜。
红烛彻夜,茜纱窗暖,又是一曲佳人落寞唱到弦断无人听,分明早知如此,却总有丝丝不甘非要一试。
谦谦君子,德行可象,唯示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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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一行数十名高阶武士,金刀白衣,飞马仆仆,直奔王庭府邸。
庆云恭候在侧,随君侯入主正殿。
君侯坐定,绷着脸审视四下,看到庆云忽然就笑了,“爱侄果然不负本君所托。”
庆云拱手,“小侄惶恐。”
君侯说,“连本君请不来都顾渚少侠都能坐镇王庭府邸。”
庆云强调,“顾渚只是来做客看望小侄的。”
君侯不再深究,定睛细盯着庆云,深邃一笑,又另说,“本君暂别数月,爱侄都两度成婚了。”
“君侯见笑,”庆云谨慎对答。
庆云正要提与南地合盟征伐之事,君侯却先说,“本君见过楚梦,但还不曾见过你第一位妻子。”
见君侯将此事放在征伐之前提起,庆云不敢怠慢,忙吩咐让缇萦来。
等候之际,君侯再未说话,只挥手让随行武士先行休息,独自见缇萦。
不多时,琼娥陪着缇萦就到主殿,一个断臂的加上一个眼盲的,两人相伴进来,彼此扶持着更显艰难。
近侍指引两人入座君侯面前。
君侯始终盯着缇萦蒙去的眼,细思得入神,不经意地搓起手指,死死盯着,看得琼娥觉得心惊。
庆云也觉怪异,在旁说,“这位正是小侄的夫人,缇萦。”
缇萦正要点头之际,君侯念说,“尊者的女儿。”
又是一刻静默,又是庆云打破僵局,“缇萦眼盲,失礼之处请姑父包涵。”
君侯问,“姑娘是打娘胎里就失明的,还是后来失明的?”
琼娥抢先答说,“先天盲眼。”
君侯瞪了过去,一个眼神就威喝了她,接着问缇萦,“你父亲眼睛不盲,那你母亲可是盲眼人了?”
琼娥已不好再答,缇萦说,“缇萦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所以缇萦并不知母亲的事。”
君侯一击桌案,帷幕后走出来一名男子。
庆云一看心一惊,那男子正是向自己提议令染疫者东迁的那坐堂大夫。公子苦笑,果然如自己所料,君侯虽远在西奈城中,明面上将晏河城交由自己,其实仍然控制着晏河城中一切。
只见那大夫往君侯身后站去,而君侯又说,“西北王庭有神医,能医眼盲。”
缇萦霎时心慌,往后退缩,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
“你怕?”君侯逼问。
缇萦不敢拒绝,却惧怕得答不出声,庆云坐看不语,琼娥挡在缇萦身前,正面君侯,“姑娘自幼眼盲已是不幸,请君侯不要再羞辱姑娘。”
君侯冷笑出了声,“瞧病倒成了羞辱了。”
琼娥说,“姑娘眼睛丑陋,连公子都未曾见过,被外人瞧见了,不正是侮辱。”
话说到这地步,在再争下去就难堪了,君侯指了指琼娥,记下了她。
公子并不在意是否真的辱没了缇萦,倒是君侯这番动作,令他揣摩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