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为其心,可以纵人间;以人为其信,可以踏生死。
-------沐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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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末。
曦光渐微,朝阳踏云。天光大亮,晨露向晞。
司徒七翻檐而下,落在顶楼的阁道上。
才抬头,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已在了眼前。那是一袭霜雪白衣,身姿轻薄就好像随时会被这楼间的高风吹卷走一般。
司徒家主,清岳。
——他一生的命主。
司徒清岳成就了他的剑路,而他自愿为此供奉司徒清岳、护御其一生安平。
司徒清岳转过扶栏而待的身体,看着他——仿佛无视那一身的剑创,而将目光落在他苍白而渐起血色的脸上。
“小七,你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他说,亦迎着司徒清岳的目光,还以安稳而平静的微一颔首、而匆匆一掠司徒清岳脸上不可掩饰的疲惫之意。
他们是主仆,也是知心交意的兄弟。
他知他在楼顶一夜的死斗,他也知他在楼间一夜的等待。
司徒清岳不懂剑道的争决,所以选择静待,有时圈外人最好的支持——莫过于不打扰。所谓关心则乱,就是这个意思。
司徒七在楼顶剑斗一夜,司徒清岳在楼间听风一夜,这便是最好的共与。
不弹杀声弦,是知司徒七生平的夙愿----与高手对决,不论胜败重在公平,如果他弹了那便是对于双方势的倾斜,对斗也就没有公正一说。
不看彼此的伤态,是对彼此之间的信任。
——你不愿意给我看,那么我就不看;你不愿让我知,那我就不知。
“辛苦了。”司徒清岳道,这一句诚挚于心,为了司徒清岳自己,也为了月明府司徒家的将来。楼上这一夜相争的对手,必不是特地来找司徒七对弈剑道的人(司徒七常年隐于司徒清岳身后,世间对于司徒七的存在知之甚少。)既然不是找司徒七对弈的,那就是来寻月明府坏事的。司徒七背水拔剑,是为他与司徒家而决。
司徒清岳无以为报,便只有折膝一跪为谢。
-----司徒七一袭青衫破败,一身浴血,伤痕纵横细密几乎遍布周身,单在胸腔部分就不下六七处透体之伤。
这一些战痕,不值他一跪么?膝下有黄金又如何?司徒七是为月明府命脉而战。
司徒七抑住身体伤重,立是弃了奔星剑、上前扶住月明家主:“家主何故如此?”
司徒清岳摇头:“你为我、为司徒家献身斗恶,我司徒清岳无以相报,只有此一跪。”
司徒七感怀而泣:“不过是一场剑弈,家主言重了。请起身。”说罢,也跪倒在地.
司徒清岳不忍他一身伤重,将他扶起,不无悲叹道:“这些年,你为我所做甚多,司徒府已亏待你良多。”
司徒七摇头,一双英目望着司徒家主唯是敬重:“若没有家主,就没有小七的今天。小七是个粗人,但听那些文人常说‘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家主恩之重,小七唯有生死相报。”
司徒清岳无言。
昨夜他在楼间伫立,面见此间风云几度变化,也听到了瓦上檐头剑锋激鸣;剑气横摧、搅风乱象,就算他不习武道,也知道这一夜司徒七一战的恶劣。
而后,黎明前风偃云静,又过了几乎一个时辰,依旧不见司徒七自楼顶下来。
直至此时,才是见到了司徒七身形狼狈、青衫浸血极其吃力的顺檐绕柱而下,可知这场恶战的凶险,远过他所想象。
以往,不乏窥窃司徒府倾世财富或是与司徒府为敌的人,派遣来行刺的武道高手、顶尖刺客也不在少数,但几乎都是被司徒七在暗中悄无声息的清理掉了;极少几次,也只是稍微生出些响动;能斗上一两个时辰的,更是屈指可数,别说负如此重的伤。
----而直穿心口那一处,放在寻常武人身上几乎是致命的吧?
所幸,他是司徒七;但,哪怕他是司徒七。
----那一剑也有性命之虞。
“这一战···”司徒清岳眉峰深拧,欲言又止。
“这一战,生平仅敌。”司徒七答,颜色正而重、更有萧索,“若不是我剑心突悟,死的必然是我。”
“江湖中有这样强绝的武人?”司徒家主忧疑道,又念头横生、惊疑道:“莫非是妖族?”
司徒七颔首:“妖族,黑夜一部之中的妖王剑侍。”
“黑夜族?难怪···”也只有与人族近交、工于剑术与暗杀之道的黑夜族精英才能将司徒七逼迫到如此绝境,险些赴死。司徒清岳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终复一叹:“妖族,终于是要来了么?”
司徒七与司徒清岳一时默然。
少许之后,司徒清岳忽是一问:“小七,以你之见,妖族可敌么?”话未落,又是补上了一句:“我是说,以双城、以当今东陆。”
司徒七想了想,道:“小七自诩有东陆二等武力、一流剑心之悟,却只堪敌一个黑夜族妖王的剑侍。一个剑侍尚且如此,换做黑夜族的上将又如何?世间流传中那个兵略绝世、手腕无双、武功卓绝的监国郡主又如何?那风华绝代的一代妖帝又将如何呢···”
司徒七抚摩着宿敌所留下的剑器“黑月”,远眺双城繁华,心远在方寸之外、天地之间,叹息道:“以武力,不可敌。”
司徒七又向西望:“西地传说妖帝复出,已然破城毁国而来,我们要授首而降么?”
“授首而向?”司徒清岳笑,亦冷、亦悲凉,但还未凄绝。
----东陆人才凋零、武力空匮,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