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正只有两个人的两天一夜, 在天气恶劣的像是世界末日的温泉山庄,哪里都没去, 窝在四十几平米的房间内听着雨声一醉方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惆怅, 可是沈惊蛰觉得, 江立惆怅的有些紧张。
先是在高速几乎没有车流量的情况下, 频繁的看后视镜,然后又在车子几乎满油的情况下, 以加油的借口进了两次休息站。
第三次进休息站的时候, 他看了眼沈惊蛰。
沈惊蛰脸色瞬间变了。
“帮我买瓶水。”江立看着沈惊蛰, 笑笑的。
休息站很简陋, 加油和买水的地方紧紧挨着, 小小一个小卖部,除了店老板, 只有一位顾客, 个子很高,背对着门在货架上挑东西。
沈惊蛰推门进去的时候, 那位顾客没有抬头, 沈惊蛰也没有看他。
买水的货架就在那位顾客挑东西的隔壁,小店有些挤,沈惊蛰挤过去的时候贴着那人的背。
她动作很快, 随意拿了一瓶水就径直走向结账台,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那人愣了下, 跟了上来, 拿着手上的香烟和水, 还有一包辣条。
“一起。”沈惊蛰拿了那人的东西一起放在结账台上,拿起香烟丢到柜台上,“这个不要。”
“姐……”那人颤笃笃的在后面用手拉沈惊蛰的外套,声音嘶哑。
“能耐了,嗓子都这样了还敢抽烟?”沈惊蛰恶狠狠的,可是尾音带着颤。
“我不抽了。”沈宏峻拽着她的外套不放,低头呐呐的。
沈惊蛰闭眼,再睁眼的时候阻止了老板刷价格的动作,转身面对沈宏峻:“还想买什么?”
沈宏峻眼圈有点红,不说话。
“我来吧。”她叹口气,任凭沈宏峻拉着她的衣角,在逼狭的小卖部来回转,“饭吃了么?”
“嗯。”沈宏峻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
“酸奶要不?”好不容易挑了个生产日期新鲜的东西,沈惊蛰抬头问他。
“不要草莓的。”沈宏峻皱眉,“娘死了。”
“……”沈惊蛰拿了一罐草莓的,用瓶子锤了他一下,没吭声继续找其他的零食。
“我想吃软糖。”沈宏峻嘶哑着嗓子,拽拽沈惊蛰的衣服,有些郁闷,“这家店没有。”
“你还能买多久?”沈惊蛰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先塞到沈宏峻身上摸手机及,“江立车上应该有。”
“十分钟。”沈宏峻看了眼手表,“不过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沈惊蛰抬头,看着他夸张的嫌弃的表情,“你们又怎么了?”
沈宏峻鼻子出气,他个子高,拿了货架最上面的一个毛绒玩偶,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兔子:“我买这个给你。”
“长大了,恋爱了还顺便跟人泡温泉了。”后面这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买个兔子给你纪念一下。”
……
沈惊蛰下意识就是一个扫横腿,沈宏峻默契很足的躲开,又拿了一个条形的玩偶,挑眉:“你要哪个?”
“两个都要。”沈惊蛰完全没打算跟他客气,话说的又急又快,“你自己算算你欠我几个玩偶了。”
说完之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高大的沈宏峻抱着一堆零食和两个脏兮兮的玩偶站在那里,低着头,手指下意识的抠着玩偶的眼睛。
“结账吧。”沈惊蛰叹口气,十分钟,太短了。
“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安全为主,其他的有我。”
“少吃点辣,香烟戒了,回来后我们去看看嗓子。”
絮絮叨叨的,都不像是沈惊蛰自己。
“降温了,记得穿衣服,春天出门戴个口罩,你那破嗓子不能感冒了,到时候哑巴了我还得养你一辈子。”
怎么说都觉得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小店老板刷条形码的速度太快。
“要不,就跟我们回去吧。”沈惊蛰在最后的价格出来之前,抬头看他,眼圈终于没憋住红了。
“别闹。”一直红着眼眶的沈宏峻反而笑了,把结完账灰尘漫天的玩偶塞到沈惊蛰怀里,“你都快比江立还婆妈了。”
“快了,回来后我就把玩偶补给你。”沈宏峻把沈惊蛰连带那两个脏到哭的玩偶一起抱在怀里,拍了两下。
“别咬了,咬出印子我不好跟我女人交代。”他笑笑的,任凭沈惊蛰拽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大口。
“让江立那货悠着点,你们敢背着我先结婚我就跟他绝交。”
“有空让江立给我捎点软糖,他知道怎么给我。”
“这种见面估计就这一次了,太冒险。我怕你太担心所以先给你看个活的,等我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帮我跟香香多说两句好话,不然你弟媳估计要跑了。”
“还有。”沈宏峻拽拽沈惊蛰的头发,似乎有些犹豫。
“说!”沈惊蛰眯眼。
“你有时间的话,和江立父母见一面。”他斟酌着措辞,“这货为了找我拉上了他外公,这几年和他父母闹的不太好看,好几年没回去了。”
“你也知道他脾气,这事我不说他一定不会跟你说。”
“但人家家里不像我们家,人好好的五好家庭为了我们姐弟弄成这样,为了你以后的婆媳关系,这事估计得你去弄。”
“反正他爸妈肯定吵不过也打不过你,你一定不会被欺负。”
“我先出去,你过两分钟再走。”沈宏峻看了眼手表,皱皱眉,把零食袋子拎在手里,拍拍沈惊蛰怀里的玩偶。
漫天灰尘。
他戴上棒球帽,走的时候没回头。
背影高大坚决,肩膀比沈惊蛰想象中的宽了很多。
他们三个人,走的时候都不爱回头。
迟早会再见的,没有必要回头恋恋不舍。
沈惊蛰在这一刻,突然无比庆幸她八年来一直没有放弃,一开始的了无音讯到后来的生死未卜,甚至正邪不分。
她都没有放弃。
她的弟弟和江立,都是两个奇葩。
时间改不了他们,他们可以成年可以长个子也可以变男人,但是他们眼底的东西始终没变过。
没有东西可以改变诱|惑他们,因为他们早就拥有了最好的东西。
没有杂质的友情和绝对不会离开的家人。
他们三个,其实比世间大部分人都要幸运,因为无论多难,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块地方,可以承载他们的所有缺点;不管走得多远,那条线始终未断。
***
沈惊蛰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进了大学,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和三观有关的冲击。
她们寝室的人,管她叫沈爷。
不是哥,而是爷。
从小被沈宏峻和江立两个人捧上天的沈惊蛰第一次郁闷了,打电话给沈宏峻的时候未免有些悻悻然。
“她们对女人这个概念,太狭隘了。”沈惊蛰下了结论。
遇到坏人当然是要打,路见不平当然需要拔刀,说坏话当然需要当着面,哭什么的如果没有用又何必要浪费眼泪?
她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错,她更惊奇的是她做了这些事后,她就变成了异类。
大家不是排斥她,她们对她很友好,只是把她放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一起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室友会揉着头告诉她:“爷,这裙子真不适合你,你穿这样太别扭了。”
明明腿是腿腰是腰,她不明白哪里别扭了。
遇到风衣猥琐男的时候,大家捂脸尖叫或者跑路,她跑过去拽走了猥琐男的风衣,下脚精准无比。
寝室其他女孩子跟着过来踹两脚的时候,抱着她很过瘾的尖叫,出门有沈爷在,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用怕。
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猥琐男,瘦弱到她一脚下去就能让他断子绝孙,所以她不明白她们一开始的害怕是为了什么。
思考了几个晚上之后,沈惊蛰明白了,她太男性化了,因为从小的玩伴只有两个弟弟,也因为家里向来重男轻女让她内心最深处也觉得女孩子不能太柔弱,不能像她妈妈。
“以后生日送我毛绒玩具吧。”沈惊蛰想通了之后下结论。
她不能威胁阔少爷江立,所以她选择威胁自己的亲弟弟。
“粉色的,毛绒的,可爱的。”她挥舞着拳头,在亲弟弟的白眼中十分亢奋。
她最终一定会离开那个地方,社会上大部分的女孩子,和她不太一样。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弱小,看到蟑螂尖叫,看到坏人躲到男人背后,看爱情片哭成傻子。
这样的,才是女人。
穿上腿是腿腰是腰的裙子的时候,才不会别扭。
所以,就从荼毒这两个小的开始,用拳头揍服他们,每年惊蛰的时候就可以收到一个毛绒玩具。
两个别扭的男生每一年都会剪刀石头布决定到底谁负责站在她学校门口送玩具,虽然每次输的那个人都是江立。
直到沈宏峻离家出走。
沈惊蛰搂着那两个灰尘漫天的毛绒玩具坐上江立的车,使劲拍了拍。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触过这样的触感了。
连灰尘,都带着柔软毛绒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