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几分钟,顾晨追出去时,已不见徐放的踪影。
心情顿时慌乱如麻,顾晨加快速度朝徐放的教室飞奔而去。一路上,总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或探究,或好奇,这些人似乎已经猜到一场年度大戏即将上演,眼神中隐隐透着几分迫不及待。
顾晨倒不怕别人这样打量他,就怕徐放扛不住非议的眼光,承受不了外界带给他的压力。顾晨担心他会崩溃、会发病,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不少,可一口气冲到他的教室门口,仍然没发现他的身影。
大教室里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顾晨怕看漏了,不死心地挨个寻找起来,只听有人忽然喊道:“徐放没来,你快去操场看看!”
“哦,谢谢!”顾晨好似被点醒般,迅速朝外冲去。
……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纷纷扬扬自天际倾洒而下,不多时便模糊了顾晨的视线,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着,堪比鬼怪的哀嚎,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在心底逐渐蔓延开来,还没见到徐放,他的心早已颤栗不止,仿佛随时都能从嗓子眼跳出来。
眼看着离操场越来越近,前方人潮涌动,一片嘈杂。顾晨循声望过去,入眼所见全是人头,将他的视线彻底阻挡在外。不过悬挂在看台上的巨型横幅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横幅以白色打底,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一排颜色分明的大字。
——杀人犯徐放十恶不赦、丧尽天良、不可饶恕!
那刺目的红,扎痛了顾晨的眼,霎时一股热流夺眶而出,想到这一切有可能是徐政宏的杰作,顾晨恨不得立刻冲回b市找他拼命!
看台那边又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大家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喧闹声比先前更甚。
直觉告诉顾晨,徐放应该就在人群里面。他连忙冲上前,奋力扒开挡在身前的人墙,然后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得头皮发麻。
看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即使天空中不断地飘落着雪花,仍然盖不住被踩得污浊不堪的地面,还有些许暗红的血混合在黑乎乎的雪泥和污水之中,而那血居然是从徐放的手里滴下来的。
徐放紧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肮脏的雪地里。他仰头望着那条横幅,面色灰白得没有一丝鲜活的色彩。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渗出,一滴,一滴,淌在地上,化作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
他在忍耐,极力地忍耐,为了挣脱情绪的桎梏,不惜伤害自己。
可是有一群人却不肯放过他,不停地旁边火上浇油。
这些人不是z大的学生,看穿着打扮倒像是社会上的混混。很显然,这横幅肯定是他们挂的,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混进z大的。
他们把徐放围在中间,一个个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用最狠毒语言的攻击着他。
徐放大逆不道,心肠歹毒,他亲手杀了他的继父,还逼迫他母亲自杀,他不是人,他比恶魔还要可怕……
一声声尖锐的指责,反复冲击着顾晨的耳膜,他双眼泛红,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带着满身杀煞气冲向那群人。
“滚!滚!都给我滚!”驱赶的同时,顾晨取下背包,用力朝那些人的身上抡去,就像撵恶狗一样,比他们还要凶、还要狠。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宣告着他的愤怒,他一边撵一边怒吼,“你们少在这里造谣生事!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单凭一张嘴,那我也可以说你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滚滚!都滚!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那群小混混一看有人出头,立刻停止了对徐放的围攻,把矛头转向顾晨。
他们嬉笑谩骂,极尽挖苦之能事,一会儿嘲笑顾晨嗓门细,长得像个娘们。一会儿讽刺他胯/下缺少了二两肉,没一点男人样子。甚至还用下流话羞辱他,行为极其嚣张。
顾晨恶狠狠地盯着其中笑得最猖狂的一个人,直接一背包甩过去,打得对方鼻血直流。
那人大骂一声,抡起袖子准备打回去,顾晨却毫不畏惧。装满书本的背包重达四五斤,此刻成为了他手里最有力的武器,他目露凶光,好似母鸡护崽般把徐放护在身后,摆出一副你要敢动我们、我就跟你玩命的架势,誓死也要和他们拼到底。
冲上来一个,他打一个,出手果决,狠劲十足。
那些人挨了几下打,一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况且周围有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大声嚷嚷着报警、请保安,他们大概不想将事情闹大,便打算抽身而退。
见状,在场围观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而顾晨却神经紧绷,无法放松下来,因为他发现徐放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从对方空洞而涣散的眼神里看到了发病前的征兆!
谁会出来?!
在这样混乱不堪、糟糕透顶的时刻,谁都不能出来!
顾晨一把抱住徐放的胳膊,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脚下向前迈动着,准备把他带离人群。
徐放,徐放,
你一定要挺住!
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要害怕,马上就过去了……
顾晨附在他的耳边,不断地替他加油打气,只可惜,无论说什么,他都没给出任何回应。
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突然——
一声凄厉的惨叫犹如平地惊雷般炸开,打破了这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
徐放猛地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尖叫着,颤抖着。
那声音充满了无助、痛苦与恐惧,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听得所有人面色剧变。
他惊恐地喊着,“光!有光!”
他“啊啊啊”的乱叫。
他是徐政宇。
……
消极厌世的徐政宇,是徐放内心最脆弱的一面,他的出现意味着,此刻的打击,对徐放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一击,这些人几乎把他逼上了绝路。
顾晨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赶紧脱掉外套,罩在了徐政宇的头上,接着又不放心地把毛衣脱下来替他裹上,直到把他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才肯罢休。
顾晨抱紧他,一个劲地安慰着,“别怕,别怕,没事了……”
叫声逐渐变小,怀里的人随之安静下来,不过那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仍在剧烈的颤抖着。
顾晨的眼睛一阵一阵地发酸发热,可他不能哭。
他仰头将泪水生生咽回去,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哭,没什么好哭的,必须坚强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徐放。
那群原本打算离开的小混混,似乎找到了可乘之机,又开始一唱一和地妖言惑众。
他们说,徐放做贼心虚,一听到报警就原形毕露了。
他们又说,不要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糊弄过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晨恨得差点把牙都咬碎了,他搀扶着徐政宇站起身来,身体因为愤怒而止不住地发抖,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怒意,徐政宇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须臾,低低的、细碎的呜咽透过层层衣服传了出来。
“顾晨……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顾晨用力搂住他,心脏仿佛被凌迟了一般,每呼吸一下,都抽痛不已。
顾晨知道他很害怕,他从没出过门,第一次接触外界,便身陷囹圄,陷入了一个完全失控的局面之中,他还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顾晨轻声回应:“好好,我们回家,马上回去。”
那群混混连忙挡在他们前面,气焰嚣张地叫嚣着:“诶诶,去哪儿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哪里也别想去!”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
顾晨大声骂道,心头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助感。
就在他感到茫然无措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
“你们这群人都是从哪儿来的?想闹事是吧?我们奉陪到底!z大有三万多人,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
伴随着这句呵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顾晨抬眼一看,鼻子都酸了,来者皆是他的同学。以楚诺和曲佑祥、向亦玮为首,里面竟然还有黄琦和蒋俞峰,他的室友们全到齐了。
刹那间,满心的感动,如同春日里绵绵不绝的细雨,轻柔地冲刷掉他心底的尘埃,将所有的不安与慌乱一并带走。
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肯流泪的顾晨,在这一刻里,终究还是没忍住,簌簌地掉下泪来。
向亦玮大步走到他身边,说道:“坚持一下,我的司机就快把车开过来了,我送你们回去。”
“嗯!”顾晨抹了一把眼泪,朝他点了点头。
“这些人就交给楚诺他们处理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向亦玮边说边在前面开道,高大而健壮的身躯就像一道坚实的盾牌,将顾晨他们牢牢地护在后面。
顾晨看了看眼前那道宽厚的背影,随即又看见楚诺他们已经与那群人对峙起来,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些热心的同学们。
当他和徐放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时候,大家的出现等于抛给了他们一根救命的绳索,众人齐心合力把他们从无尽的黑暗中拽了回来。这种恩情,比海深,比山重,他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
坐进车里,顾晨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抒解开来,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查看徐政宇手上的伤口。
他轻言哄着徐政宇打开手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对方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到处都是指甲掐出的伤痕。顾晨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的徐放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恐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对抗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明知道发病时没办法控制自己,不仅是思想、手、脚、还有每一个动作,可他依然不屈不挠地与病魔作着斗争。
顾晨心里很痛,徐放已经很努力的在生活了,可生活却从来不曾善待过他。
他改名为徐放,就是为了放下过去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然而那段往事竟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再次闯入他的生命,照着那颗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狠狠地挥出一记重拳,顾晨真的很怕他熬不过去……
由于没有任何医疗工具,顾晨也没办法帮徐政宇处理伤口,只是用纸巾将血迹稍微擦拭了一下,怕他疼,连一点劲都不敢使。
脑袋被包裹着,徐政宇的情绪倒是好了许多,不过他一直把顾晨抓得紧紧的,片刻都不曾松懈,好像一松手对方就会飞走似的,必须抓在手里,心里才踏实。
顾晨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为了让他安心,不停地哄他,安慰他,就像在哄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一样,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全用在了他的身上。
坐在副驾上的向亦玮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被他们这种不同于往日的相处模式弄得有点懵。
半晌,才说:“他手上的伤好像挺严重的,先去医院看一看吧。”
顾晨分明感觉到徐政宇浑身一颤,连声拒绝道:“不,不去医院,我们直接回家。”
向亦玮蹙起眉头,提醒道:“不经过正规专业的消毒处理,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不会的。”顾晨摇了摇头,“我们家有医药箱,我会帮他处理好的。”
向亦玮拿这两口子毫无办法,叹了口气,又说:“现在已经安全了,没人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了,还用衣服把他的头裹着干什么?你想闷死他啊?而且你只穿一件内衣不冷吗?”
顾晨继续摇头道:“没事,他喜欢这么裹着,我也不觉得冷。”
“……”向亦玮语噎。
真特么心大!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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