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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逾墙(1 / 1)

疼!

昭诩的第一个感觉,疼,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疼得就像是睡梦里被谁打了一顿——谁?谁敢打他!昭诩几乎要暴跳起来,但是没能得逞,而是有了第二个感觉,冷——凉飕飕的,贴着身体的冷。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睁开眼睛,入目是三尺见方的青砖地,他动了一下,没能成功,然后发现手和脚都被拇指粗细的牛筋索绑了个结结实实,别说挣脱了,动一下都难。

再然后,他也找到了全身凉飕飕的原因——衣裳全湿了,贴在身上,竞夜未干,秋夜凉,哪能不冷。

牛筋索沾了水,也比寻常勒得更紧。

这是……哪里?

昭诩强忍住宿醉后的头痛,昨晚的情形慢慢浮现起来,永安宫,长乐坊,月色下的打马飞奔,再然后……然后就是扑通一声响——“该死!”昭诩痛苦得想要捂住脸,当然,他再一次没能成功。

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十四郎醒了?”

却是元明炬。

昭诩十分懊恼,说道:“连累九兄了。”

元明炬其实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却也知道埋怨于事无补,只道:“咱们须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

昭诩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倒不十分担心性命。毕竟,他这是被谢家逮住了,又不是落进了土匪窝,也不是两军对阵,立斩无赦。谢家斯文人,最多不过是当成小贼,上交洛阳令……

最多不过是被父亲打上五十一百军棍的——

不想犹自可,这一想,浑身上下酸痛得更厉害了——想是昨晚挨了不少。昭诩低声道:“我这皮粗肉厚的倒不打紧,九哥——”

“愚兄还没这么娇贵。”元明炬道。

昭诩心里稍定。要元明炬好不容易逃脱了永安宫的惩罚,却被自己酒醉害死,那可冤。又问:“这左近,可有人看守?”

元明炬是自小被软禁,对人情世故比昭诩要通得多,虽然不曾半夜爬过谁家的墙,却也知道,以他俩的穿戴、相貌,凭这家是谁,都不至于贸然置他们于死地。等酒醉醒来,自然是要问话的。

因应道:“应该是有。”

“那就好。”昭诩道。

元明炬……

难不成他还希望有人来围观他们眼下的处境不成?这个十四郎,看着稳重,不想……思及去年这个时候,嘉敏在宫中被劫,心道:……不想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倒与他家三娘……果然是一母同胞。

这一念未了,就听得昭诩提高了声音问道:“九哥可知这是谁家?”

元明炬:……

这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他其实也才醒不久,比昭诩更摸不清楚情况。便只闷闷地道:“不知。”

“不是谢祭酒的府邸么?”昭诩又道。这一番,声音更大了。

元明炬:……

竟然是谢家!元明炬心里暗暗叫苦:谢家因了人口单薄,权势虽然不如其他几家,清名却还过之,这是要犯众怒的啊。

也不应声。

好在昭诩也没指着他应,顿了片刻,又道:“谢娘子约了我来,却为什么不见人?”

元明炬:……

完蛋了!

这个十四郎好生不知道轻重,半夜爬墙也就罢了,还扯上人家小娘子!当他谢家是好惹的么!就算是真……那也能做不能说呀!虽然如今南平王风头正劲,南平王妃又深得太后宠爱,但是、但是这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元明炬整个人都沉默了。

好在昭诩虽然胡闹,说完这一句,也就不再声响。眼珠子又乱转起来。这间屋子不大,也无半分装饰,却有床,有桌,有坐具,香炉,虽然简陋,倒不寒酸,心里越发有底——这大约是谢家人禁足之用。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忽听得外头轻轻“啊”了一声,一些细细的碎语,声音太轻,却是听不分明。

昭诩低声道:“……好了。”

元明炬还有些糊涂。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果然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时,门“吱呀”一下开了,走进来两个面目冷峻的青衣仆人。到跟前,也不言语,一反手,就是雪亮的刀尖一亮。

虽然元家兄弟心里有底,对方不至于鲁莽害了他们性命,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面色一白。

却是割断了他们腿上的牛筋索。然后一手一个,提溜起来。元家兄弟被绑了整晚,陡一站起,未免双腿发软,差点又摔了回去。被那两个青衣仆人背后推了一把,好歹稳住,踉跄向前,出了门。

出门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阳光刺进眼睛了,不由自主眯了起来。好半晌才适应眼前情形,是一条回廊。两个人被推搡着,踉踉跄跄走了有近千步,转个弯,被推进一个偏厅。

谢家的偏厅,布置得颇为雅致,有极淡极淡水仙的香——然而这时节,却哪里来的水仙?

堂上正中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眉目清俊儒雅,颌下一把美髯,打理得整整齐齐。束发,没有戴冠,随意插一根旧银簪子。灰蓝色袍子,袖口和领口,隐隐泛着光——想是纹绣里掺了银线。

“这位大约就是谢祭酒了,果然好气度。”元家兄弟虽未能语,却不约而同作如是想。

昭诩更是手心里沁出汗来。

谢祭酒漫不经心瞧了他们俩一眼:“醒了?”

元家兄弟在他的注视下,不约而同低头去,齐齐应道:“醒了。”

“怎么老夫觉得,两位还没醒透呢?”谢祭酒道。

“啊?”元家兄弟不知道谢礼卖什么关子,又齐齐抬头来,迎面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又湿透了。

昭诩:……

元明炬:……

两人昨日劳神,夜里醉了酒,被绑了整晚,正腹中空空,冷不防再一盆浇灌下来,双双打了个寒颤,脸色里都透出青白来。

谢礼从昨晚淤在心里的一口气,到这会儿才稍稍散发出来:这两个兔崽子,敢爬他家的墙!敢败坏他女儿的名声,还真不给点厉害瞧瞧,是不知道马王爷生了三只眼!

口气却温和得紧,谆谆如教导学堂学子:“方才是谁说的,我女儿约了他来?”

“我!”

“我!”

问声落,却是两个人抢着应了声。

谢礼被气笑了:还抢着认——合着以为是有什么好处么!

昭诩看了元明炬一眼,元明炬却不看他。昭诩道:“九哥不必为我顶罪,我说的话,自会负责。”

元明炬想的却是:瞧着这谢祭酒棘手。十四郎之前为了脱身,拿这话激他,怕是想差了。他是孤儿,全无家底,婚姻之事,原本就艰难,坏了名声,不过是更艰难一点罢了。当然如果仕途上有所作为,那又两说了。

毕竟他是男子,最多是风流罪过,无伤大雅。倒是十四郎,这要捅出去,南平王能饶了他?就不说南平王妃并非他生母了——他是以己度人,因自个儿嫡母手段狠辣,便道全天下的嫡母都是如此。

他愿顶这罪,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永安宫里昭诩的义气,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忧心,一旦昭诩出事,失爱于南平王,他接下来想要收服羽林卫的一番心思,可又成空了。

原来这两个小子是兄弟,也对,瞧着眉目里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仿佛。谢礼饶有兴致地想,要不是牵扯到他女儿,他这会儿恐怕还有心情赞一声手足情深。

谢家如今就只有谢云然一个及笄的小娘子,谢礼对这个长女极有信心,自然不会信什么她约他们当中哪个夜来相会的鬼话——虽然这两个小子确实长得一表人才——他也和元明炬一样,料想这不过是他们为了脱身,情急编出的鬼话——糟践他女儿的名声来脱身,可恶、可恨!

果然,当中那个年长的开口便道:“是小子鬼迷了心窍胡说八道——”

“我来……是为了见谢娘子不假!”昭诩却打断他,大声说道。

元明炬:……

谢礼:……

“我家姑娘哪里得罪世子了,世子要这样血口喷人!”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谢礼背后的屏风后传来,饱含了忧愤,也许还有更多的伤心,调子高得近乎尖叫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四月。

只出了这一声,戛然而止——显然屏风后还有其他人。

谢礼目光犀利地直劈过来,片刻,却笑道:“看来,是还没醒啊。”微抬手,昭诩和元明炬还没反应过来,又一盆冷水从天而降。这盆水质地似与先前不同,昭诩耸了耸鼻子,失声叫道:“酒?”

自然是酒,还是好酒,酒香芬芳,扑鼻而来。

谢礼冷哼一声,手上火光一闪——元家兄弟到这会儿才看清楚,原来他一直握在手里把玩的,竟然是一只火折子。“咔!”火光又闪了一下,昭诩和元明炬额上都淌下汗来:这要有个失手——

谢礼温和地道:“我再问一次,是谁说的,昨儿晚上,我女儿约了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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