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无力回天
十月,天气逐渐转凉了,王衍裹了裹身上的锦衣,看着眼前即将整装待发的车队,心中有点豪气干云。
当皇帝,当如是之。
直到现在,王衍还在享受着‘皇帝’二字带来的荣耀和成果,全然不顾已经在西犯蜀地途中的后唐军队,在王衍而言,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就应该携美同游。
王衍看了看身边的美娇娘,心中好不自在,严氏是个美人,虽说是臣下王承休的妻子,但严氏毫不在乎这些,想着即将出游去秦州,心中欢喜。
在进行简单的仪式之后,挑定吉时,王衍便带着美妾和些许朝臣,向着秦州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王宗仁并没有像其他朝臣一样,去为王衍送行,反而最近几日都待在府内,名义上厌倦斗争,闲置在家,实际上是在安排有关王道的一切事宜,而且,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几步了。
与此同时,后唐军也已经进入蜀之国境了。
在王道见到华武的第二天,王宗仁就将这一切告诉给了王道,王道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是王道知道王宗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在这个感情淡漠的皇家,王宗仁甚至比自己的亲父还要爱自己,这是旁人都看的出来的,而且王宗仁也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都安排好了吗?”王宗仁淡淡的问道。
“是的。”陆离点点头,道。
王宗仁会心一笑,看着在院子里独自发呆的王道,心道:臣之,希望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
这已经是王衍离开成都后的几天了,王宗仁命陆离带着王道从密道离开了。
依照王宗仁的要求,陆离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全部是当初跟着自己的盗匪,后来又和自己一样留在了王府,另外就是王道和华礼了。
为妨途中华礼哭闹,众人不得已只有再次把华礼弄晕了,而王道很安静,只是一路由陆离架着迅速撤离了。
王宗仁并不在撤离的队伍中,照王宗仁的话来说,就是他不能走,世人皆知他和王道感情深厚,若他走了,华武的身份必定暴露,因为这世间没有谁能丢下像自己孩子一般的亲人,所以,王宗仁和华武一起留在了卫王府,一切如常。
当时,后唐军攻蜀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成都,众臣民焦急莫名,成都一夜之间似乎乱了起来,而王道和陆离等人的离开,就仿佛大海中的一滴浪花,显得微不足道了。
再说前几日,当王衍车架走到梓潼时,有狂风刮翻屋瓦,拔起树木,太史进言说这是贪狼风,预示着有敌军来袭,王衍不依,却不想刚到棉谷不久,后唐军攻入国境的战报就传来了,王衍既恐且惊,急忙返回,而王衍不得人心,朝廷内外犹如一团乱麻,不消几月,兵败如山倒,降的降,叛的叛,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有孤风北袭,过处无活物,主大凶。
王宗仁心头石已落,心中了无牵挂,却拉着华武一起,在亭内品茶。
“公子,这可是前些年,先帝在时,云南进贡来的上等白毫,我可一直舍不得喝呢?”王宗仁举起茶碗,慢慢品之,回味悠长。
华武也学着王宗仁端起茶碗,闻了闻,又品了品,道:“我不懂茶,但这茶香气四溢,滋味爽口,好喝!”
王宗仁却高兴的大笑道:“哈哈,对,好喝就行。”
此时,却有下人在王宗仁旁附耳几句,随后便退下了。
不消片刻,只见王衍步履阑珊,蓬头垢面的带着群臣闯了进来。
痛哭道:“大哥,救我,大哥,救我呀!”
群臣也束手无策,只能嚎啕痛哭并附和之。
华武还是第一次见到王道的父亲,这所谓的前蜀皇帝,从其举止表现和平日名声,除了有几分相像外,华武完全看不出这王衍是王道的父亲,二人简直云泥一般,到此时,华武也就更相信王道所谓的“道天子命”之说了。
王宗仁品茶的雅兴尽去,又见王衍这般无用模样,只剩下摇头叹息了。
道:“为时已晚了。”
王衍正打算再劝说劝说,却不想门口响起了剧烈的打斗和撞击声,王衍大骇,道:“快,快,堵住!”
众兵士一拥而上,谁想来人厉害,只片刻间人墙便倾覆了。
“王宗弼,朕平日待你不薄,你当真要反我?”王衍怒极,只得对着来人大嚎。
来人是王宗弼,先帝王建的养子,也算是王衍的兄长,位及齐王。
“哼,鱼肉百姓,荒淫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随即叫军士上前将在场所有人都给绑了,王宗仁和华武也不例外。
这时,王宗弼却来到华武面前,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华武心骇,却不动声色,切不可让身份暴露了去。
谁想,王总弼竟脸带愧色,道:“公子道,你素有贤名,我本不想杀之,不过,得罪了,绑了。”
说完便有军士拿着粗绳麻锁将华武和王宗仁绑在一起。
王衍等人知道大势已去,心如死灰,唯独王宗仁狂笑几声,道:“可惜了我这一壶好茶啊!”
王宗弼听来刺耳至极,便离开了。
事后,众人被迁到了天启宫,当后唐军到成都时,王衍等人被绑缚着在七里亭受降,至此,前蜀便灭了,而王氏一族,则被迫等着后唐的判决。
且说,陆离等人带着王道走密道而出,此密道四通八达,两日之后,王道等人就已经到了永陵,这是王建的陵墓,时年工匠为避免自己被杀,故意留了逃生通道,后来这通道被王宗仁发现,遂而,将密道与这通道联通。
王道,虽然年少,但已经预感到前蜀可能会亡,而且宗伯和母亲并没有随自己一同逃走,几次命人打听,皆无果,心中挥之不去,尽是平日宗伯教导自己,以及母亲的慈祥模样,一路伤感,此时却跪在王建的墓前。
“爷爷,请原谅孙儿,我害怕,我不敢回去,况且华武兄舍身就义,我的责任好重好重,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王道垂足顿胸,感念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自责不已。
“公子,时间不多,我们该走了。”
陆离虽然不想看着王道这般落寞,但是现在还是得逃命要紧,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道执拗不过,被陆离带着一路向东而去。
王道、陆离一行扮做普通商贾,途中尽量避免和后唐军士遭遇,竟险而又险的活了下来。
但是,途中华礼和一小队人被流民冲散,而华礼又得知哥哥替王道而死的事情,痛不欲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现在事情危急,后唐军士甚多,王道又不敢叫人去找,身边竟只剩下包括陆离在内的七八人而已。
第二年,春,百花盛开,乍暖还寒。
王道几人却一路东行,进入了后唐国境。
“公子,前面就是洛阳境内了,那里可是后唐的都城,我们真的要去吗?”
陆离戴着斗笠,一脸的不情愿。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这里繁华,消息也较灵通,极容易打听到宗伯他们的消息。”
王道笃定的说道。
随后一脸坚毅的带着几人向洛阳而去。
少刻,便看到了城墙,因为常年战乱,城墙被修的很高,上下巡逻的军士也非常的多,而且,现在到处都是流民,却被军士拦下,不准入城。
王道心生一计,召来一人,道:“后唐国君贪婪,其兵士定当如此,待会你拿这些银两去收买了看门的兵士,我们就可以进去了。”
这人叫李虢,原是陆离的手下,和陆离不一样,李虢长得獐头鼠目,倒像极了游走江湖的混混,叫他去再合适不过。
李虢依计而行,走在人群的前面,被军士拦截时,却油嘴滑舌的道:“啊,军爷,军爷,这是误会,我们就是正经的生意人,听说洛阳繁华,特来贩点土产,顺便躲避战乱,见谅,见谅。”
李虢说话的同时,便将手中的银两递给了两边的军士,又道:“军爷拿着吃茶!”
看门的军士收了银两,同时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挺足,又转头看了看王道几人,道:“为何还带着孩子?”
李虢一脸媚笑,道:“哦,哦,军爷,这是我远房侄子,跟着我讨点生活而已。”
这兵士细细打量了王道,见王道神色萎靡,身着破布烂衣,便不以为然,大吼道:“放行!”
王道一行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进了城。
陆离大松一口气,进了城,这才放开一直抓着腰间软剑的右手,擦了擦手心的汗,道:“果真繁华。”
王道也抬头看去,只见城内百姓小贩络绎不绝,叫卖声也很嘈杂,各类商品也琳琅满目。
这便是王道想要的效果了,随后,王道带着众人找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休息之余也想打听打听消息。
是夜,风紧,无云,月光可见。
李虢叩开了王道的房门,王道此时正担心诸君安危,翻身而起。
李虢白日时,便被王道叫去打听消息了,到深夜方回,想必是有消息了。
王道沏了一壶茶,已经等待多时了,李虢掩好房门,拿起茶杯大喝几口,缓缓道:“公子,大概在两个多月前,后唐庄宗李存勖就下诏召陛下等人入洛阳,并许诺不会为难之,后陛下携宗族、群臣数千人向洛阳而来,现正在途中,已经快到秦川了。”
王道点点头道:“宗伯和华武可在其中,母亲又在何处?”言语之中充满了担忧与希冀。
李虢又喝了口水,道:“卫王爷和华武并不在队伍中,有说被提前杀了的,也有说逃了的,甚至有人说无故消失了,仿佛被神仙救走了一般。”
王道沉吟片刻,道:“这话信得,却不可尽信,想必多半是不安全的,那我母亲呢?”
“夫人就在陛下的身边。”
王道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而王道后来又问起走散的华礼,李虢却说根本没打听到华礼的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王道心忧,先打发李虢去休息了。
接下来几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王道众人便也逐渐安顿了下来。
四月,风和日丽,花间有蝶舞,甚好。
王道此刻正在院中练剑,李虢闯进来却被陆离拦下,少刻,王道练毕,出了一身汗,正打算回去梳洗,却看见李虢站在一旁,神色焦急。
遂道:“出什么事了,说吧?”
李虢这才如梦大赦,惊恐的道:“公子,刚刚收到消息,半月前,夫人等到达秦川驿,正在休息,李存勖却听从伶人景进建议,数千人一霎间身首异处,就连夫人也...”
王道惊怒,吼道:“啊!奈何,奈何,无力回天哪!”
刚刚说完,便喷出数口鲜血,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摔倒在地,众人眼见如此,方才惊醒,急送王道回房,李虢则叫大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