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睛被她深黑色的狼毛斗篷投下的阴影所遮盖,我只能依稀地辨认出她的鼻子和嘴巴是个女人。巫婆的脸如图被揉烂无数次的白纸,密密麻麻的皱纹狰狞可怖地爬在脸上和颈上,毫无血色的皮肤白得让我只看了一眼便打了个寒战。
讹鲁观仿佛很尊敬那名巫师,连忙起身向那巫师深深一拜,随即遣退了身边的侍从,那名巫师便在讹鲁观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子,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话,竟惹得讹鲁观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良久,讹鲁观又向那巫师一拜,巫师便默不作声回到了讹鲁观身后的帐内。
“念纯福帝姬救世子有功,本王今晚犒赏全营宋人吃到尽兴!”讹鲁观的语气显得非常平静,对于我刚才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不想再追究了的样子。我实在想不明白那巫师到底和他神神秘秘说了些什么,惊魂未定中,我只好欠了个身子好早点脱离虎口:
“谢大王。”
这是我第一次害人,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撒谎。我退出讹鲁观的帐子,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风吹过额头,凉意席卷而来,这才发现额上已渗出大片虚汗。
在那名巫婆还没现身之前,讹鲁观明明已经非常怀疑我的动机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他要放了我、还犒赏全营宋人?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
讹鲁观看着走出去的小人儿渐渐眯起了眼睛。
“王爷,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此女命格极凶,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既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亡神降临,劫煞皆为祸。逢禄贵及长生,权星需用煞相扶,有权需带煞,反煞为权声誉播,五行巨善无权煞。王爷位高权重,不易被其煞气所伤,若得此***煞在侧,他日荣登大宝之座,便指日可待之。”
“自打纯福帝姬出生之后,宋国国力一日不如一日,得此女者,可失天下,亦可得天下。如今看来,是这天煞孤星之力将要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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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难得吃了一顿无比畅怀的饱饭,可那些也不过是粗面馒头和少的不见几粒米的米汤,对于一个多月没能吃一顿人饭的皇子帝姬们来说,这些不再是残渣剩饭,而是无与伦比的山珍海味。
我不太明白讹鲁观为什么突然对我大发慈悲,但我心宽得很,有了一顿饱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便早就抛在脑后了。
英国公赵楒是赵椅的同母亲弟,他比我年长一岁,却幼稚非常。平日里这赵楒都是被他姐姐和福帝姬亲自看管,只是他执意吵着闹着要和他哥哥赵椅玩,赵金珠也无奈,只好让他去了。
赵楒对我还算客气,没有像赵金珠那样四处针对我,但我觉得他太傻,也不爱搭理他。
吃饱之后,我们都学会了在袖袋里藏上一个未吃完的馒头,我们甚至开始渐渐学会如何将分到的舂米和腌菜做成美味可口的咸稀饭,像队伍中那些来自民间的穷苦人家的女子一样。
我们的车队进行了重新的分配,每辆车中一半的皇族一半的民女共乘,贵族坐在中间,而民女则要受着寒风坐在四周替皇族宗室们遮风挡雨。
因为肚子被填的满满的,我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我生性好动,有了力气之后便实在不能忍受长路漫漫的百无聊赖,便忍不住在赵椅边上不停地蠕动,一分一秒也不能消停。
“臭金玲,你是属猴的吗?”赵椅终于忍不住了,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我吃痛道:“不要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别乱动,安静点坐好。”
“不行,不动会很难受!”
赵椅沉默了半晌,忽然用古怪的语气对我说:“金玲,下次别再这样冒险了。”
我心知他指的是我故意纵火又冒死救人的事,却不想再被他提起,我看了看赵椅的脸色因为吃饱了饭变得红润起来,便装傻充愣道:“我只是动两下,又不是犯法,金人不会打我的。”
果然,我听到赵椅重重的叹息声。
我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赵椅:“椅子,你姐姐她们都说是我娘和崔娘娘害了你娘,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赵椅说:“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当时你还没出生。不论上一代人的恩怨如何,你是无辜的,况且,我觉得李充媛是个很好的人。”他突然摸了摸我的头,“金玲也是很好的小姑娘。”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肉麻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问赵椅边上的赵楒:“喂,你也不讨厌我嘛?”
赵楒傻傻地冲我笑了一下:“玲妹生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我一时对这对兄弟俩感到无比的无语,仰天冲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忽然,我身后的一名约莫十二岁的女子突然将脖子伸到前面,问我道:“殿下可是那位立了功让讹鲁观给我们发粮的纯福帝姬?”
我扭头一看,女子虽蓬头垢面,却仍然掩盖不了其清俊的面容,杏目微张,黛眉长敛,眉宇间倒是透着一股读书气来,我好奇,便问道:“我的确是纯福。姐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殿下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了民女,民女是太医院院卿刘庇之女刘菀青,车行不便,就在此见过帝姬了。”说罢,她向我低了低腰身。
“你是刘院卿的千金?”我惊喜道,“怪不得见姐姐气质不凡不似民间普通女子,原来是出自医药世家。”
“说来惭愧。上次听闻帝姬身受重责,险些丧命,而我本来识得附近有几味草药,可治外伤,我却在后面的车队中,也寻不见帝姬。”
我挥挥手,“罢了,如今我已大好,现沦为阶下囚,怕是我前世作孽太多,老天还不甘愿让我这么快便去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刘菀青竟大胆捏了捏我的脸颊,像是把我当做了自家的小妹,虽然我承认我自己有四岁,但我从不觉得我的智商只有四岁。我甚至觉得,在这一个多月之间,我仿佛老了十岁。
我颇有玩味地佯装发怒地逗她,“大胆,敢捏本帝姬的脸颊,刘氏,你可知罪?”
没想到她倒挺配合我的装模作样,向我深深一拜,“民女知错了,帝姬饶了我罢!”
我和她都忍不住笑起来,但过了不多时,我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如今这世道,金人饶了我已是万幸,我还有什么资格饶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