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远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对我说:“因为在那次你落水时,我曾答应欠你一个人情。”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个孩子,他总想要保护她。那日她窝在他的胸口哭得梨花带雨,从她那双不符合年龄的绝望的眼神中,他下了决心,要帮她。
“你不过是把我从一个地狱带到另一个地狱。”从第四批到第二批,从地狱到地狱。
王昌远低头不知在袖间翻找着什么,突然我的耳朵边上传来久违的清脆铃铛丁零零地一阵响,我心里一惊——金玲铛!
我立刻从王昌远的手掌心夺过我的金铃宫绦,喜出望外地抓住他的手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是不是知道我娘在哪,是不是!”话音未落,我心里便有些失落了,王昌远连见都没见过我娘,又怎么会知道我娘在哪呢?
“那日你落水,我送你回宫的时候,这宫绦就钩在了我披风上。我想这大概对你来说很重要,便寻思着找机会带给你。但上次见你时我出来的急,刚好换了衣服,便没有带在身上。喏,物归原主了。”他看我紧紧抓着金铃宫绦,又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娘在哪……”
“我娘死了。”我异常冷静地说。
“我是个天煞孤星,什么人和我待久了都会遭殃。”我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他,“娘和绎心姑姑都没了,赵椅和赵楒两个哥哥也都没了。”
“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怕我命不好,会连累你。”
“胡说八道。”王昌远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从不相信命。”
他将金铃牢牢地系在我的腰间,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铃铛发出丁零丁零悦耳的声音,“系好了,可别再丢咯。”
我突然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开口道:“你能不能,一直这样,别丢下我?”
王昌远刚替我系好金铃的手停滞在半空中,闻言一愣。
我突然攀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别丢下我,我已经没有真正的亲人了。”
“但你也不可以叫我爹。”王昌远的反应倒是很快,“否则我就把你丢到山里去喂狼。”
我的眼睛一亮,干脆地答应了他:“好的干爹!”
“……”
王昌远居然就因为几个月前曾允我的一个小孩子的诺言得罪了实力雄厚的亲王讹鲁观,弄得我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此刻我们又赶往出发的路上,王昌远说,他这次和他的老大请了五天的假,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而这一路上我也都没有饿着肚子,我只要一说饿他总能给我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些好吃的东西来。
在我所经历的这难捱的几个月,缺乏食物应该是所有人最大的问题。那种饥饿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而王昌远给我的两三顿饱饭,无疑让我恍惚间觉得,他给我带来了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感情。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父亲这个概念,于我而言,父亲是天下人的官家,是天下人的皇帝,如果父亲把他的爱平均分割给每一个皇子帝姬,那么父皇一共将近八十个儿女,我就最多只能享有那八十分之一的爱。
可我连这八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无数次地看见父皇把和福帝姬亲昵地抱起来举得高高的,也无数次看到父皇陪赵金珠共用晚膳,只要是赵金珠想要的东西,父皇会不惜一切代价捧到她的面前。
那日我用期待的眼神拉了拉父皇的龙袍,咧着新长出来的小乳牙奶声奶气的对他说:“爹爹,你可以去看看娘吗?”
父皇却皱了皱眉,低声问身边的大监:“这是哪个宫的夫人生的帝姬,叫爹不会叫父皇,这般的没有礼数。”
大监掩着嘴靠近父皇的耳朵说:“回官家的话,这是李充媛的女儿——纯福帝姬,就住在和福殿下的偏殿里。”
徽宗闻言看了看我,仿佛已经记不清“李充媛”究竟是何人了,“哦”了一声,便一脸不悦地拂袖而去。
从此,“爹”这个词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娘受了委屈是自己扛着,我受了委屈只有我自己去争取。
我极度渴望“爹”这个人物也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突然很冒昧地问王昌远:“干爹,你有爹爹吗?”
“有。我爹是个医官,是个很好的人。”他似乎默认了我对他的这种称谓,虽然听起来有些小小的不习惯,但是奈何我脸皮太厚,屡教不改,他也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经过了一个集市。虽然由于战乱集市上做买卖的人并不多,但这仍然不能和荒郊野外相提并论。王昌远下了马对我说:“过了这个集市我们就要去和王爷他们汇合了,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趁现在,早些买点吃的路上带着罢,不然到时候在山上饿肚子,你哭鼻子也没有用。”
我被他抱下了马,两条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地扑腾扑腾地迈开往前跑,一如脱缰的野马。细细想来,我去集市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而这种随便让我买东西又不要我付钱的事情我是最愿意做的。
“干爹!我要这个!”
“干爹!那个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啊!”
“干爹!——”
……
“慢点跑!”
说句实在话,一个堂堂的帝姬做这种没出息的事情是非常不像话的。可是这一切新鲜的事物对于我来说都那样的让我着迷,我甚至忘却了自己是个帝姬,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不求富贵,只求平平淡淡幸福一辈子。
我甚至忘记了眼前的这个金国的男人,和我所属于的国家已经成为了世世代代的仇敌。
如今他金国是主,我等为奴。
“如果你不是金国人,该多好。”我突然转头仰脸看他,亮晶晶的眼珠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眼泪。
“小心看前面的路——”
“哎哟!——”我一个跟头栽到了两层台阶下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