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修太子离开刑室时,已是夜半时分。
他看了眼渐偏向西边的冷月,将双手搁进内侍捧来净手的铜盆中,细细洗去血污,又接过帕子擦净,方淡道:“将浣花夫人这妖妇暂押在牢里,待父皇回来再将罪证与人一并奉上,交由他处置。”
便在这时,他留在外面探听消息的人快速赶了过来,低道:“殿下,侧妃晚间稍有不适,太医诊断后说是有小产的征兆。”
“那人现在如何了?”修太子皱眉,眼中划过轻微的不喜。
“现在已无大碍了。但皇后娘娘派人查出是皇贵妃所赠的玉器有问题,已经连夜前往锦绣宫将皇贵妃带走了。”
修太子目光陡然一凛,脸色大变,一脚揣上来人:“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先禀明?”
“小的知错,殿下饶命!”来人爬起来跪地道。
“人被带去什么地方了?”修太子厉色冷声问道。
“尚且不知。锦绣宫如今也被皇后娘娘命羽林卫围住了,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修太子大步迈开:“狗东西,跟上来!锦绣宫里不是还有流风使,雪镜司何时也听母后的指令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流风使贸然行动,娘娘她就会让这事闹得满朝皆知。那些老臣早就催着殿下您册立太子妃,并诞下嫡皇孙,若是让他们知道皇贵妃有意谋害皇长孙,必定会请旨让陛下重罚!届时打入冷宫都已是小事,更怕会赐死!”
修太子勾起抹阴冷笑容:“母后难道不知父皇册立皇贵妃的真正意图?只要左相还在,怎么可能……”
说至一半,修太子突然消了声音。
不,他怎么忘了他的母妃是怎样的人?闹得满朝皆知是一个威胁,而潜藏着的,却是流风一旦想救人,她就会在他父皇回来前将人弄死!
“听本宫调令,控制住映月宫和东宫,不得让裴侧妃和玉妃见面。收回皇贵妃所赠玉器,羁押太医,检查脉案和一应药材,一丝一毫都不得放过,本宫要在天明前看到结果!传令东宫卫,随本宫前往锦绣宫!”
当修太子带着人赶往锦绣宫时,才发现围困住此地的不仅仅是羽林卫,还有褚相送给他母后的褚家死士。
修太子直接亮出岚帝走之前赐予他的金牌,冷声斥道:“父皇亲征前命本宫摄政监国,本宫的命令,羽林卫是听与不听?”
“敬候殿下命令。”
修太子扬笑:“褚家死士擅闯禁宫,意图谋害本宫性命,全部格杀勿论!”
死士中为首的那人震惊道:“不,殿下,吾等……”
羽林卫统领亦是惊讶迟疑:“这……”
“东宫卫何在?”
“臣在!”
修太子冷冷挥袖:“杀!羽林卫不听号令者,同罪论处!”
一时间,锦绣宫外便成了这人间的炼狱修罗场。
起初还有羽林卫祈盼地看着他们的首领,待身边开始死人,便有人撑不住了,挥起刀剑即砍向离自己最近的死士。
被岚后安排过来的死士开始撤离,然而在成倍的东宫卫和羽林卫拦截下,几乎没人能逃得出去。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压过了深夜里冷寂的空气,让口鼻中所呼吸的,都是沉沉的压抑。
修太子就这样立在原地冷眼旁观,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将俊朗的五官映照出森森冷厉。
当然对于这一切的动静,锦绣宫里的人也不可能不知。
徐嬷嬷身边站了几人,齐齐看向斜倚在廊下的流风。
最后,还是徐嬷嬷率先开口:“既然有修太子出手,那这其中的真假就不必我们插手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关押小姐的地方。对于这皇宫,我们毕竟不如流风使来得熟悉,那依流风使所看,岚后会将小姐关在何处?”
“岚后既恨不得你们小姐死,那便不可能将她放到明面的冷宫或牢里了。而且,岚后也不可能不防着我,所以岚帝常用的那些暗牢也不大可能。剩下的,大抵就是那些以防万一给皇帝皇子逃生用的暗道,以及彻底由岚后掌控的地方,比如凤仪宫……”流风皱眉。
下一瞬,徐嬷嬷便担忧道:“这范围可不小,关键我们也不能明着找人。”
流风却是笑了:“有外面那位殿下在,你们还担心知道地方后人带不出来?眼下明着找也好,暗着找也好,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让岚后有所察觉,否则即便带出来了苏颜后面也会有连续不断的麻烦。”
如此一来,徐嬷嬷脸上的担忧更深:“修太子这么大的动静,岚后怎么可能不知道?”
“修太子和我们不同。修太子出手,只会让岚后恨不得苏颜早点死,所以她会动私刑,但不会将这事宣扬出去。于我们反倒有利,一则岚后不可能一直在那守着,她去找苏颜的次数越多,我们越容易找到地方,二则此事不外传,后续的麻烦便越少。在这点上修太子是个明白人,此番斩杀褚家死士就是这个原因。”流风沉吟道。
徐嬷嬷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涟漪:“你的意思是修太子不仅是要免除岚后对锦绣宫的控制,更在于震慑,不让消息外泄?”
流风点头。
然而流风还漏了一点,当岚后安排的人都被修太子剪除干净时,那岚后短时间内就不会收到消息,也就让修太子有机会尽快梳理出事情真相。
锦绣宫外清理干净后,修太子并没有进去,只封锁了消息及撤走羽林卫,随后便离开。
映月宫。
半夜被人从床榻上拖下来的玉妃最开始还有震惊,可当她看见单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进的修太子时,她整个人都明白了。
但这种时刻,她必须不能明白,才有活路。
“太子殿下深夜急着造访所为何事,竟不能等到明日?本宫到底是你父皇的妃子,太子可知你此举已是越礼?”玉妃厉色斥责道。
修太子的步伐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直到最后在她身前站定。
玉妃暗自掐着掌心,逼自己冷静。
可一瞬,修太子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玉妃想必很清楚,父皇根本不在乎你们,那若是本宫今夜杀了你,你说他会因此责罚本宫么?”
玉妃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抬眸看向修太子,原本以为被岚后宠坏的孩子此刻眸光沉静而冷厉,酷似岚帝年轻时的容颜染上几分笑意,却无端叫她浑身发冷。
然后,他就真的收紧了卡住她脖子的手。
鼻息渐而急促。
她胡乱地扒上他的手,徒劳地想要掰开:“不……放、放开我……”
她多么希望能有人为她站起来,即便不能让修太子停下,劝一两句也是好的。
然而没有,余光向四周掠去,她才恍然发现,不是她身边的人都冷血薄情,而是他们都不在了。
这大殿里站着守着的,俱是森冷酷吏。
“说,陷害皇贵妃是谁的主意?”
玉妃惨笑:“谁……太太子还需要问……么?”
“本宫当然知道这是母后的命令。本宫问的是,利用那玉器来做手脚,是谁的主意?你,还是裴素月?”修太子放柔了嗓音。
玉妃的脸色却是更加惨淡,心中的震惊无法自已,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
“不妨告诉你,本宫根本不在乎那个孩子。总归不是太子妃的嫡子,留或不留对本宫并无多少不同。”
玉妃突然抓住了修太子的手腕,急道:“……你不能动那个孩子!如果不是皇后逼得紧,我又怎么会用这样阴损的招数?我在这深宫里挣扎几十年,几次小产或死胎,如今皇后还用我和素月的性命来要挟!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有什么错?”
她并没有注意到,修太子此时稍稍松开了手。
“那就是裴素月的主意了。”
玉妃震惊地摇头,刚想出声就察觉到他骤然收紧的手。
“你们的错,就是将她拉下了水……”修太子的目光变得柔和,“你知不知道,她几次三番让我好好对待裴素月?若不是她,你以为我会碰那个女人?”
玉妃抓紧了修太子的手腕,面上的震惊残存,呼吸愈发得浅薄。
临近最后一刻,她却笑了。
他究竟知不知道素月为什么会动手?
原先,她也是真的打算和他好好过日子,即便是侧妃,即便要随时防着岚后也甘愿了。
对,他也许的确是因为苏颜的告诫才善待素月,但最开始,他却绝不是因为那几句才碰的素月……
这其中的差别,他真的知道么?
他对苏颜这种超乎正常的情感,许是他自己还没察觉……真是可悲,不过若是察觉了,那岂不是更可悲?
看得到,却永远得不到。
想到这里,玉妃觉得自己对死亡也不是那么惧怕了。
这冷寂的一生,她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没能留下,到最后,依旧是孑然一身,也不知会流落到何处。
若说还有一丝的不甘,那大概是她没能见到岚帝岚后这一家的报应了,当然,还有眼前的这位修太子。
“裴素月的孩子,本宫不会留。”弥留之际,上方忽传来冰冷嗓音。
玉妃唇角的笑容顿时僵住。
再没了任何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