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蒋可玉的葬礼一切从简,全由邵石一手操办。
池芸和小船也去了。
池芸在蒋可玉的墓碑前放上一束白玫瑰。
凝神望着照片中红唇轻翘的少女,深深鞠躬。
这一刻池芸想到的是:
从某种角度来说,蒋可玉是幸运的。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
因为,自此以后,再不必理会这充满恶意的人生。
池芸怀着这样的想法,转身,小船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她。
突然想到一句话。
倾我一生一世,换取岁月静好。
这么多天来,从蒋可玉出事以来,陪伴、安慰、支持和守护,将她从迷茫、恐惧、绝望和悲伤中带离。
小船,这个温暖的少年,这个沉默却坚守的少年,教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喜欢?
葬礼结束,吃过饭,小船和池芸要走了,邵石出来送他们。
池芸问邵石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邵石说,“我等法院的审判结果。”
“你们呢?”邵石问。
“我们啊,”池芸微笑着看向小船,“我得回去上课,小船也要回去继续工作。”
邵石拍拍小船的肩膀,“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
小船单手搂住池芸,另一只手回拍了一下邵石的肩膀。
三人对视而笑,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一直等回去的路上,小船的手始终没有从池芸肩上放下,搂着她,慢慢走。
池芸一开始有点不习惯被他这么搂着,尤其是当着邵石的面,一把将她拉过去的姿态,占有欲十足,却又十分到位。
池芸心尖提到了嗓子眼,十五岁,第一次和异性这样紧密的接触,池芸绷着身子,从头皮到脚趾僵硬地快要石化。
再反观小船,神态表情自然,好像他们本就该那样子,殊不知他们连手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牵过,更别说这么亲密的姿态,她一直以是小船是在她的逼迫下才和她谈朋友的,她以为小船内心深处一定是极不情愿的。
走了一会儿,他松开她的肩膀,手往下移,摸到她的手,覆进手掌,轻揉她细嫩的小手。
“磕吗?”小船边揉边问。
池芸小指勾住他的大拇指,指着他的心口说,“手糙……这里软……”
小船低头笑看着她,不说话了。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流淌在少年的身上。
“我要做一件事情。”
他将她拉到旁边一条深巷。
他缓缓低下头来。
树影斑驳在他们头顶。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寂寂巷道,谁家院墙横斜出一枝淡黄,鼻息间嗅到风的味道。
日落残照,少年双手反剪在背后,俯身下来。
池芸紧紧闭着眼睛。
长睫如羽翼轻颤。
他盯着她的唇看了两秒,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偏侧头,亲了亲她的右脸颊。
温热、潮湿。
池芸脸颊一阵潮热,赶快睁开眼睛,看见小船站直身子,微微笑意看着她。
“吃我豆腐。”
池芸眯起眼睛,凑近,仰头,踮起脚,圈住小船的脖子,费了好大的劲都够不到他的脸,池芸索性放弃,被一双大手扣住后脑,紧接着额头被人抵住,清爽的青草味扑上来,呼吸贴上来,池芸脑子还没顿开,微微吃惊而张开的唇被含住,辗转,追逐,缠绕相搅。
小船的唇很软,濡湿,温暖,和他的人一样。
池芸慢慢闭上眼睛,沉浸在夕阳和少年的温柔下。
初冬的巷子里,凉风在空气中卷动,梧桐树下,少年和少女忘情接吻。
池芸忘了他们持续了多久,她记得很久很久,久到她难以呼吸,涨红了脸,小船才松开她。
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傻呆呆瞧着小船。
小船也瞧着她。
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对方,连笑也忘记了。
池芸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整张脸被夕阳涂的红彤彤的,扑过去把脸埋进少年的怀里,嗔道,“不许看了,再看、再看……就吃了你!”
小船收紧手臂,在她耳侧低笑道:“……刚才不是才吃过,又要吃了?……”
吃?
池芸猛地反应过来,仰起脸,攀住他的肩膀,“我还要吃,怎么办?”
小船:“……”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又斜又长。
“喂,小船,”池芸轻轻的说,“以后都不可以喜欢上别人哦。”
很久很久以后,池芸无数次回想起那个流淌着金黄色夕阳的傍晚,十五岁,她把她的初吻给了一个叫小船的少年。
再有一个月时间就是市里的奥数比赛,池芸全身心投入进去,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池蒙夜里爬起来喝水,路过她房间,有零星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他开门进去,看见池芸背对着他伏案用功,有人开门进来也仿若未闻般。
池蒙被她的认真劲吓到了,捧着杯子走过去,“姐,你大晚上不睡觉,还在用功呐。”
池芸正在解一道难题,被陡然间空降的声音惊扰,后背心一凉,过半秒缓过神来,见是池蒙,舒了口气,责怪的语气道:“你吓死我了,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间来放哨啊。”
池蒙“嘿嘿”笑道:“不就一个奥赛嘛,姐,你不是准备和川中签合同嘛,反正横竖都能进川中那种数一数二的市重点,犯得着为这十几分劳心费力。”
池芸继续做题,一边漫不经心回答他,“这次还只是拟计划,能不能签上还得看期末考试名次,考不好照样刷下来,况且签上合同也不能代表什么,中考一样得考。”
池蒙不明白了,“既然这样,那这个合同有什么用,还不和一张废纸没两样嘛。”
“当然有用,我给你打个比方,比如我这次中考没发挥好,上的是川中的自费线,如果没有这张合同,我们家就得自掏腰包再走走关系才能上,但是呢,如果有合同在手,我就和公费线一个待遇了,懂?”
听完池芸的耐心解释,池蒙恍然大悟,疑云窦开。
池芸:“所以你说这合同重要不重要?”
“说到底这不是一张免死金牌啊,没意思。”
池芸笑了:“下学期有一个保送名额,那才是真正的免死金牌。”
说到这里,池芸想到了蒋可玉,“不过保送考试的名额我已经让给别人了。”
“啊?为什么啊?”池蒙感到不可思议,“多好一个机会啊,你和咱妈商量过没有。”
池芸淡淡道:“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拿主意,妈有你一个都够烦的了,我还拿这种事去给她添堵?”
池蒙没了音。
池芸望着他,知道自己的话过了些,真话戳人,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憋不住。
她这个弟弟,在爸妈面前虽然叛逆,老爱惹是生非,在她这里却格外亲,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源于从小金良琴老是出门在外,池父池善超整日游手好闲,对俩小孩不管不问,池芸自幼早熟,把弟弟照顾的格外好,每走一步都带着弟弟,所以养成习惯,和父母比起来,池蒙更黏池芸,以至于池芸同学老爱开玩笑说池蒙是姐姐的跟屁虫。
“乖嗯,”池芸摸摸池蒙的脑袋,哄道,“早点回去睡觉。”
“姐,”盈盈灯光下,池蒙望着池芸,特别认真的说,“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我听张泽说,你们班上和你关系很好的同学出事了。”
池芸没吱声,不愿意提起这事。
池蒙见着他姐的表情,知道是真的。
“姐,你真的和小船在谈恋爱啊?”池蒙小心问道。
“嗯?”池芸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继而说,“怎么提这事?”
“也不是,总觉得那家伙配不上你,不过……姐姐你喜欢就好了,无论怎么样,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喜欢,我都会支持你。”
池芸望着他温暖天真的笑,心口暖暖的,泪意卷上来,在喉口哽咽。
奥数比赛的日子很快到了。
比赛地点在市里,从川行镇到市里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池芸不是第一次独自去市里了,但是金良琴还是挺担心的,怕她迷路,遇上坏人,或者在路上发生这种那种状况导致考试迟到等等,第二天起了个早早,亲自下厨为女儿做了一碗状元面。
说是状元面,其实就很简单的雪菜肉丝面上加一个荷包蛋。这是金良琴娘家一代传一代下来的,相传古时候有个外乡的穷秀才两天两夜没吃东西,饿倒在槐乡村村口的大樟树下,一个好心的阿婆路过,端了一碗面给他吃,后来穷秀才高中状元,特地回来感谢阿婆当初的救命之恩,“状元面”因此而得名。
池芸吃着面,金良琴问她,“证件都带齐了吗?”
“带了。”
“笔呢?带了几支?”金良琴翻了翻池芸的书包,仔细检查了一遍整齐码好的文具。
面很烫,池芸吸一口吹一口,鼻尖上沁出密密的汗珠,金良琴递过去纸巾,池芸擦了一把。
“要不还是我送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放心不下。”
池芸抬眼看看金良琴:“今天你不是和小张阿姨约好了吗?”
“妈妈觉得你的事情比较重要,小张阿姨那里……”
“妈妈,做人要讲诚信。”池芸淡淡说道。
金良琴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点,钱包啊手机啊这些东西保管好,还有,碰到陌生人搭讪,不要理他们,到了市里,你就打车到考场,别心疼钱……”
最终,金良琴还是把女儿送到了汽车站才得歇。
池芸买好票,坐在大巴车上,取出手机一看,早五分钟前小船有一条短信进来。
他本来今天打算陪她去市里,临时被派去外地跑货,最快也得两三天后才赶的回来。池芸倒也没太失落,小船有自己的生活和空间,她也有她该做的事情,没必要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如同连体娃娃似的,小船告诉她不能陪她去市里考试的时候,池芸表示理解,叫他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考试很顺利,结束后走出考场。
一楼走廊出口,
“池芸!”
一道男声叫住她。
池芸转头一看,是孙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