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长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进帐之前她看到元胤站在旁边,但她不敢见他,她性子冲动,担心自己好不容平复去的心绪又掀起波澜来。现在宴长宁分不清对元胤是什么态度,一切过往炖成一锅乱粥,一尝什么滋味都有,她不敢面对,唯有躺着装死。
元胤站在帐外,看着帐内熄了灯,站了一会儿便退回去。高见躲在旁边,见到元胤黯然的回去,目光转到宴长宁的帐上。现在还早,宴长宁不可能睡了。
“长宁公主,可是睡下了?”高见在宴长宁所在的大帐一侧轻声喊道。
宴长宁本就睡不着,听到高见的声音掀开薄被坐了起来,说:“还没,高大人进来说话吧。”她可以不见元胤,但不会不见高见。
高见瞧了瞧四周,趁着寻营的士兵刚过,野猫一般灵活的闪进宴长宁的帐内。宴长宁没有点灯,帐外的篝火跳跃,帐内还有篝火的余晖,趁着这点光亮,尚能看清里面的事物。“大人坐吧。”
“公主可好些了?”高见声音很轻,宴长宁尚能看到他脸上温和的神色,也能听出他的警惕和疏离。
“好多了,多谢大人关心。这里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东西招待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宴长宁歉意一笑,高见此时来见她,不会只和她说一些没用的闲话。
“这就好,这就好。皇上要回雒阳了,不知公主有何打算?”高见练就一双能夜视的眼睛,饶是帐内灯光昏暗,他也能看清宴长宁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宴长宁笑了笑,说:“当然是回九龙城。”
“如若公主行程困难,杂家倒可帮上一二。”这是变相说可以帮她离开秦军军营,宴长宁点头答应,道谢说:“如此就多谢高大人了。”
高见这会儿敞开天窗说亮话,道:“好,一言为定。杂家也想对公主说几句肺腑之言,公主既然离了秦国,想回去怕是很难了。公主现在在邺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己之力扭转邺国局势,杂家的确佩服。不过秦国这边么,公主也知道赫连太后曾经作乱,搅得举国上下不得安宁,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自是不会再有第二个赫连太后。邺国那边天地广阔,公主可尽情施展所学和才能。”
高见说得直白,宴长宁早已想通会有这个局面,现在被他提醒,内心已无半点摇摆,说:“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既然离了秦国,便不会再想着回去。”她现在走的路七年前就定好了,任何结果都由她自己来背。
高见拱手拜道:“公主高义。”
宴长宁说:“大人不必客气。”
高见离开之后,宴长宁重新躺下休息,这会儿没了刚才的纠结,倒是很快睡下。一大清早醒来,随行的血影卫便请求面见宴长宁。宴长宁和他们一行人商议之后,准备立即离开秦营回邺国,或是继续探寻宴振廷的下落。
恰巧琉光送早膳来,宴长宁用过之后对她说道:“琉光,邺国有密报传来,我准备立刻回九龙城,麻烦你到秦君的大帐替我通报一声。”
琉光轻咬着下唇问道:“公主这么急着走吗?”
“是啊,很急。我就不去见秦君了,麻烦你替我通报一声,我欠他一条命,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再还他。”宴长宁说,她决定回邺国重新开始,便不会再想着那七年在秦国国中发生的事,那些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牢记心中徒添烦恼。
琉光举棋不定,宴长宁又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但已经没有可能了,既然如此,何必徒劳挣扎?”
“可是公主……”
“琉光,没有可是。回雒阳之后,霍太后会告诉你答案。”宴长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收好了随身携带的匕首,迈步走出大帐。
黑子等人已经备好马匹,有高见暗中帮忙,他们一行顺利离开秦军军营。元胤得到琉光的禀告之时,宴长宁已经走了。
“走就走吧。”还不得回来。
琉光猜不透元胤的打算,只得退了下去,回雒阳之后,她得去见霍夫人。
潭州被攻破,莫擎天仓皇南逃,楚国与秦国和邺国接壤之地已乱做一团。宴长宁一路向西走,沿途见到不少流民和投机倒把的商人。到了黔西,见到卫沧和涂志之后,宴长宁才得知那一夜的详细经过,原来他们不曾救回宴振廷。
“现在太子落入何人手中尚不得知,楚国已经半死不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卫沧询问宴长宁的意见问道。
宴长宁心中烦闷,说:“继续找,一定要找到振廷。”能从他们和莫擎天手下抢走人,来头一定不小。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出,背后一定有所图谋。“卫叔叔和涂将军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卫沧说道:“现在形势混乱,公主被劫走之后我已休书回九龙城,长公主的信使昨日才到,她的意思让涂将军领兵镇守黔西,我带一部分兵回九龙城再商议。现在公主回来,不妨一同回九龙城。”
宴长宁心中烦闷,顺势应道:“也好。”
涂志带领三十万大军镇守黔西,卫沧带着二十万大军回九龙城。刚走到九龙城下,血影卫就传来消息,说宴振廷在元胤手中,此时正在秦宫养伤。听到这事之后,宴长宁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她早该想到是元胤,除了他还有谁有那么大本事在楚国境内搞出那么大的事?
她未随卫沧进城,骑着马在城郊的狂野里疯跑了一圈,直到城门快关闭之时,才慢悠悠的回城,也不进皇宫,就歇在长公主府中。
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忍不住叹气,元胤这招分明是冲着宴长宁来的。又听说宴长宁没进城到城郊跑马去了,便一直摇头叹气,处理了宫中政务,便出宫到长公主府等她。
宴长宁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宴如英坐在,摇了摇她说:“别捂着了,小心捂出病来。”
“姑姑啊。”宴长宁继续捂着,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声。
宴如英伸手去扯被子,让她做起来说话:“我已经得到消息了。”
“姑姑,振廷的事我不想管了,秦国那边你们去交涉,反正我不会去。”宴长宁说道,话音里已有哭腔,带有几分赌气的成分。
“不去就不去,秦国那边我去谈。”宴如英也不想让宴长宁再去那边蹚浑水,她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能送上门去让秦国羞辱?
“姑姑,您回宫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宴长宁仍不肯路面见宴如英,话音里满是委屈。
宴如英笑道:“长公主府是我的地方,我想歇在府里还不成?到潭州这一趟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就焉坏了,气势都弱了许多。
“没有,姑姑,您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宴长宁说。
元胤攻破了潭州城,怕是两人见到了,说了一些过去的话,听了心里难受。
宴长宁躲在被子里,像个鸵鸟似的,这会儿又伤春悲秋又矫情,心里怨得要死,将元胤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怪自己没用,断都断了,哭有什么用,都是她自己作的,怪谁呢?他想打她的脸,她偏不去,惹不起总躲得起。可这心里还是不好受,她想两个小的了。
想着七年前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绝不能如他的意。宴长宁腾地翻身坐起来,这会儿也睡不着,既然决定躲,那现在就走,后来会发生什么事,管他的呢。收拾了个小包裹,留了张字条在桌上,踹了几百两银票在身上,到马房牵了匹马,连夜溜出公主府。在小客栈歇了一晚,天一亮就骑马离开九龙城往西去。
“出门散心,归期不定,勿念。”
长公主看到宴长宁留的字条,长叹一声,由她去吧,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元胤大胜归来,班师回雒阳时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皇宫门口,霍太后早已带着昭贵妃和两位皇子等着了。
“恭喜皇上大胜归来。”昭贵妃一身华服,站在一堆老弱妇孺中格外打眼,她年轻貌美,娇柔如杨柳,轻轻柔柔的声音,听着人心柔软一片。
“起来吧。”元胤只看了她一眼,便去抱雀跃不已的大儿子。今天宫里的长辈们高兴,他也跟着高兴,见到元胤就甜甜的喊了一声父皇。
“乖孩子,回宫!”元胤抱着元天祎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与有荣焉的霍太后和谦卑恭谨的昭贵妃。
虞燕来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娇弱柔媚的昭贵妃,心中涌起不甘又畅快的情绪,宴长宁得不到,她也得不到,白白让一个小贱·人捡了便宜。不过现在该哭的是宴长宁吧,男人成了别人的,过不了多久,儿子也会成为别人的,也不知道两个小的有没有命长大。兴许,她该会一会这位年仅十七的昭贵妃。
霍太后在太极宫中说话,元胤换下戎装之后,抱着元天祎,让他坐自己腿上,回着霍太后的问话,昭贵妃指挥着宫人端茶送水,没事了便安安静静的伺候在一旁,认真听着他们说话。
琉光离开秦宫半年,回来之后便去延福宫找琉萤和琉珠两人。她回来之时已见到那位昭贵妃,见到二人便问怎么回事。琉珠琉萤因元天祎和元承彦之故,多多少少与扬灵有些过节,这会儿琉光回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她不在时宫里发生的事。
琉光满心愤懑,为宴长宁不值,但又觉得霍太后此举在情理之中。她一个不在高位的婢女,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所有愁绪最后化作一声叹息,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琉萤问道:“你在邺国那边如何?”
“还好,就那样,每天陪着公主东奔西走,也是辛苦。”琉光撑着下巴感叹,最近发生太多事,她还没来得及好生消化。
“公主是怎么想的?”琉珠不喜欢扬灵。大约曾经卑贱,突然跃上枝头变了凤凰,骨子里便有一些得意和傲然,想把曾经的同僚和昔日好友踩到尘埃里,整起人来就毫不手软,一言一行从骨子里透着阴狠和阴阳怪气,扬灵就是如此。
“还能如何?公主铁了心不愿回来,皇上在潭州救了她之后一直避而不见,后来直接走了。刚才听你们的话,太后也不许她回来,只能如此了。”现在今上和宴长宁的事,已不那么单纯,想要复合,怕是困难重重。
琉珠试着问道:“邺国太子在延庆宫,章神医和琉璃在那边照顾他。你说公主听闻此事后,会不会到秦国来?”元胤的打算,她多少能猜到。
“真的?”在乌水滩涂那一夜的事,琉光还记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今上动的手脚。不过想到宴长宁的态度,吃不准她会怎么做,一时间又惆怅得很。
琉萤说道:“是啊,你说公主会来吗?”
“这还用想?”当然会来?当初宴长宁离开秦国,不就因为宴振廷被莫擎天掳走?
元天祎和元承彦都在太极宫,琉萤和琉珠这会儿得了空,拉了琉光到延庆宫探望宴振廷。宴振廷已经醒了过来,他重伤初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十分瘦削,比干柴棍好不到哪里去。坐在轮椅上盯着某处一看就是大半天,琉璃端药去延庆宫花园时,正好遇到琉光几个,忙出声制止,让她们安静。
琉光还没听说宴振廷的事,用眼神问琉璃发生了什么事。琉璃让她们到偏殿等着,她送了药在过来。
偏殿之中,琉光已等了一个时辰,琉璃仍未出现,一时有些毛躁,在殿中来回踱步。问琉萤和琉珠,她们只知道宴振廷受了重伤,别的一概不知。
琉璃进来时,脸上还有潮红,气喘吁吁的似一路跑着过来的一般,进门便道:“我来晚了,三位见谅。”
琉光拉着琉璃的手坐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琉璃叹气,说:“你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们,这位太子爷怕是不中用了。”她言语颇为可惜,琉光奇怪道:“怎么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