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仁前段时间是真的忙,对家里的变化没太注意,其他几间卧室的门又是常闭的,这乍一开门吓了他一跳,差点想关上门重开一次——
上次来的时候这间屋还是好好的卧房,能睡能滚,怎么几天不见,床没了,书桌衣柜没了,变成了超净工作台、安全柜、分析天平、粉碎机和培养箱?还有几个他想不起名字的设备?
许苡仁不知道李超越这是在搞什么黑科技,走之前没听他提起来过,也没见他留话交代。
于情于理他都不敢擅入,低头在门边找了双换下来的鞋套,再穿上挂在门后的工作服才敢走进去。
检查了一圈,还好里面的电器都是关闭的,也没什么使用痕迹。或许李超越偶尔会有什么奇思妙想,然后迫不及待立即想付诸实践,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套东西回来?
许苡仁在工作台前走了一圈,立柜里的设备有些他甚至叫不上名字来——如果要让他几十年如一日在实验室里对着这些瓶瓶罐罐参禅的话,他恐怕是做不来的,远不如手术台上的刀光剑影痛快淋漓,但是他一想到这不是普通的仪器,这可是李超越用过或将要用的啊!好像它们的质地也变得不是玻璃和金属那么简单了。
李超越平时工作的时候,是否会用像注视他的眼神一样注视这些刻度和显微镜的视野?
许苡仁立刻摇头否决——那可不行,那样的眼神太缱倦感性,这些玻璃瓶子被李超越那么一看还不原地爆炸?他的眼神应当是饱涵睿智、冷静沉着的,敏锐观察的同时头脑飞速地运转,相当于人类里的“天河一号”。
工作台相当于李超越的战场,公私分明,个人证件之类大抵不会放在这里。许苡仁不抱什么希望地拉开了几个抽屉,搭眼一看,里面皆是记录手册、报告夹等,他虽好奇,但想到李超越在家里弄这么个作坊都没跟他说,想必有着自己的考量,便没有贸然翻开。
其中一个抽屉里躺着一本厚实的皮质封面夹子,私人气息浓郁,边角随年月略微磨损。许苡仁明知道房子里现在就他一个人,还是左右瞄了两眼,示意无形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君子慎独”和“不欺暗室”先退出去守门,自己则将手按在了那册子的封面上。
许苡仁心说,这里面要是日记,那他绝对是不会看的,他只翻一下,看有没有夹了身份证复印件之类的东西就好。
一翻开皮质封面,他既松了口气也有些失望——原来是本相册。首页正是李超越大二那年获得奖学金时的照片,右手边站着的是一脸趾高气扬的林琅,专门给人找不痛快的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
而李超越却不同,现在的他随着时间的脚步和照片上看起来的感觉不大一样了。
当年的李超越大大咧咧,走路连蹦带跳,但真上了台被人一起哄就脸红。偏偏台下一群他篮球队的队友还专门扯着嗓门叫他的好,起哄声一波接着一波,台上的他就像是自山里摘出的野果,被端上餐桌时还带着洗不掉的害羞——这张照片拍得真好,定格的简直就是许苡仁心里那个十年前的李超越,可爱神情毕现无疑,与许苡仁的记忆毫无二致。
不过前两个月许苡仁看过一段李超越在某个学术沙龙做科研交流的视频,刚上台时和演讲完毕答疑时周围足足有几十台相机、摄像机对着他不停拍照,连许苡仁隔着屏幕看了都觉得闪光灯刺激得眼睛受不了,可镜头里的李超越始终坦然处之,笑容语调恰到好处,十足的明星架势——但许苡仁知道,那是和明星接受采访完全不同的,李超越非但要代表公司和团队面对镜头无懈可击,更要在一众专家学者面前将他的理论阐述得头头是道,这绝对不是靠一张脸好看就够了的。
他眼里的自信流露,驾轻就熟的过程分析,举重若轻的三言两语,比当年上台领奖时成长了何止一星半点?除了更有底气和信心之外,他又多了一份男人的,或者说是成年雄性动物不自察觉的攻击性。
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好,十年前的可爱拿到现在这个年龄段显然是不适用的,但是李超越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在每个年龄段都长成最可爱的那种好。
可惜这张照片没有底片,否则许苡仁真想再洗一张,把林琅和其他几人裁掉,找个相框把小超越框起来。
再往后翻越来越不得了,无一不是李超越拿着奖杯、证书和前辈握手合影的照片,身处的舞台更大、奖杯的名头更玄乎,而他本人的长相也逐渐褪去了稚气,身形越发挺拔。
这明明是别人家儿子,许苡仁看了却觉得与有荣焉,一丝一毫的嫉妒和羡慕都没有,心里填得满满的全都是骄傲。他不禁庆幸自己现在好歹还算年轻,心理承受能力好一点儿,要是再过两年才看的话,看着看着看哭了也极有可能——就像人用眼睛长时间凝望太阳,他发出的光芒能让人不由自主就泪流满面、
许苡仁深吸几口气,整理了下表情继续看。他不是搞科研的,对那些奖项的名头有多厉害不甚了解,但是单看排场,他感觉下一页不是诺贝尔提名就是该上天了,他信心满满地一掀,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十年前的手机还是由键盘和屏幕组成的,画面非常小,像素低,有效像素更有限,拍出来的图像只能在手机里看看,真要洗成照片的话几乎惨不忍睹。
他在这张模糊得惨不忍睹的照片上却看到了自己的脸。
许苡仁的青春期叛逆是隐性发作的,不太喜欢照相也是症状之一,那段时间他故作深沉老练,但其实和自己相处得并不太好,如果有人要拿相机对着他拍照的话肯定捞不到好脸色。
而李超越从一个斜前方的角度,拍到了他坐在图书馆桌前看书的画面,表情还算自然。
自己的心情自己最了解,许苡仁一瞧就知道他当时看起来神色如常,其实心底里肯定正费九牛二虎之力在苦思冥想。这股纠结劲儿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得看手。如果阅读内容轻松的话,他可能会夹着笔在指尖翻转,稍微难一点儿也会托着笔,等这一段儿过去了再转,再难一点他大概就抓着笔不动了,而这张照片里的他,似乎已经迁怒于笔马上就要行“腰斩”之刑。
许苡仁屈指弹了一下相片里的自己——书又没长腿,总归是在那儿摆着的,当时他最要紧的应该是抬起头来看看前方,定能收获一个鬼灵精怪的李超越。
往事难追,时过境迁也许只有梦里能圆。许苡仁又往后一翻页,果不其然,还是他的照片。这次是他做板书的时候拍的。
看到这张,许苡仁不禁为自己当年的幼稚脸红,他想不起来当时是被李超越夸过几次就想特地写给他看呢,还是那段时间就是这个装腔作势的做派,上讲台写个板书也要拿白板笔写出个握运顿抖不可。可是油墨笔水的笔和白板之间的摩擦力非常小,且笔尖坚硬,和硬笔书法写起来完全不一样,写出来的字别人看了评价如何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敢再多看一眼的。
还有他那时穿的衣服,衬衣下摆工工整整扎到裤子里,袖口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哪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年轻,就应该像李超越一样,早晨起床,伸个懒腰,脚尖一勾,挂在床边的t恤勾到哪件就临幸哪件,偶尔穿着拖鞋下楼也无伤大雅,夏天短裤只要不是太短也没必要为了去打水买饭而特地一换,走着走着路恨不得都能插上青春的翅膀乘风而起。
这两张照片看得许苡仁啼笑皆非,这个李超越是怎么回事?怎么放自己的都是光辉时刻,放他的就是黑历史?臊得他都不敢再往下看了。还有这个林琅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是当年那副德行,除了头发一年染八次之外,脸上模样一点也没变?说十七也行,说二十七也行?
正看得津津有味,外面骤然响起一阵门铃。有梁上君子之嫌的许苡仁悚然一惊,立刻将相册放回原位,干净利索地合上了抽屉,随之才想起有可能是家政人员来打扫卫生。
家政经过专业机构培训,工作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动静,像透明人一样,可家里毕竟是有别人在,许苡仁做不到蒙头睡大觉,便也起身收拾。
他原想把两人衣服分开橱柜放,免得起床晚时找衣服浪费时间,于是把橱子里的都拿出来,见到哪件是李超越穿过的就先挂进去,这么一件、两件地放着放着,一低头,才看到手中所剩寥寥无几了。
许苡仁:“……”
方才挂进去的衣服里肯定有他自己的。
男士衣服长得都差不多,无非是两个袖子一个领,他逐件看过商标才认出些标识眼生的应该是李超越的衣服。这些衣服多为聂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奢侈品牌,在国内的售价仅次于一众国际一线,许苡仁拿出手机略微一搜索,后面的好几个“0”看得他眼花缭乱。
是他们公司没事发着玩,还是李超越特地去买的呢?作为日常服饰来讲,这个标签价格确实太奢侈了,以这个标准,他的那点工资是肯定不能按卢师兄给对象“一个季度三五件”、“买个包再买个鞋”、“买点这个买点那个”的标准供给的——李超越和他在一起,却还不如别人对女朋友的待遇?许苡仁顿生一种给千里马喂干草凉水,用粗布包裹千金明珠的暴殄天物之感。
既然在一起就不应该让他受委屈,需要改变的是自己,而不是让李超越降低生活标准来迁就。何况年华易逝,现在不穿戴得人模人样点儿,难道等七老八十了再回头来打扮吗?许苡仁忽然明白了卢师兄那句“杯水车薪”的意思,看来想要成为让李超越可以依靠的男人还任重道远,且韶华不为少年留,发展刻不容缓。
衣橱里有个暗柜,柜门向一侧打开,若不是许苡仁把衣服都拿出来从前还真没发现过。
里面放了几个牛皮纸的档案袋,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以他归档病例多年的手感看,这里面放的肯定不止是打印纸张,用手指在纸袋上一按,摸得出还有个类似软封的凸起,十有八.九是证书之类的封皮。
许苡仁从清晨忙活到日头高起总算有所收获,赶紧旋开袋口的细绳打开来看。
那是一册户口簿。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两页纸,一页是索引,一页是户主李超越的个人信息,上面的迁入地址是沈城某名不见经传的小区。纸袋里两本大的是《国有土地使用证》和《房屋所有权证》,对应的正是户口上的地址。房子面积不大,也是两室一厅,和许苡仁的公寓差不多,办.证时间是他们俩刚在一起不久之后。
那时候他们两个都不太忙,为什么李超越从没跟他提过?
袋子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手续文件,许苡仁没再细看。
他以前在李超越每晚试图脱光他的衣服钻到一个被窝的时候向其宣扬各人要有各人的私人空间,可惜他却没有细想过这个“私人空间”的范围究竟是几何。这一刻,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觉得被李超越的世界排除在外。
不知道他所有的“私人空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