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点喜欢胡氏女,太傅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小师妹。并不是男女之爱那种喜欢,而是欣赏。那个女孩子年纪虽小,但下命令时雷厉风行,办起事来八面圆滑,比太傅还老练。太傅老年得女,太太无暇管理家务,都是胡氏小姐管家。
阖家上下无一人不说她的好处,妯娌们争斗,也没人说过胡姑娘一个错处。
去拜访太傅的时候远远的见过胡姑娘,十岁左右的模样,笑盈盈的站着与人说话,看起来温柔贤良,说话的声音温柔低吟,可是院中众人无不噤若寒蝉,陪着小心仔细的听训。就连她三个嫂子站立的姿势,都隐隐有以她为尊的样子。
有时候你看一个人的样子,看不出的本性,那就只要看身旁的人如何对待她,他的朋友是什么态度,他的上司和下属又分别是什么态度,就能看出这个人日常的品行。
太子对于表里不一的胡姑娘敬谢不敏。
皇帝拿了一堆名单问:“谁更适合当二皇子妃?”
太子淡淡的推荐了太傅家的胡姑娘,老二有点木讷,不善于交际,为人还有点软弱内向,来一个这样的姑娘保护好他。
老二长得虽然普通,可一说是皇子就显得挺俊了,人也挺好,一点坏毛病都没有,除了和打猎之外没别的的爱好。
事情定下来之后,二皇子是从圣旨中得知的这件事,也无所谓了,反正活着就得成亲。
阿姜又在孝期:“你要成亲了?”
“还得有几年呢,等我加冠,等他及笄。”
阿姜兴奋的像个少女漫的主角:“胡姑娘漂亮吗?脾气好吗?你见过她没有?”
二皇子一脸淡定:“见她做什么?事到如今,好也罢坏也罢都只能如此了。她若是好呢,我就和她好好过日子,若是不好,我也懒得再纳妾,好女人都在民间,嫁入高门大户的都是混蛋娘们。”
他一算,后宫嫔妃都不是好东西,诸王的王妃也总是阴阳怪气,年轻的盛气凌人,年老的一脸阴沉看谁都不顺眼。笑着假笑,说着假话,带着假花,就饭是真的还不能趁热吃。
阿姜兴致勃勃的问:“为什么不纳妾?娇妻美妾,花前月下多开心。”
二皇子嘲讽的撇撇嘴:“令尊没纳妾吧,你是不知道妻妾凑在一起有两种情况。”
“哪两种?”
“明争,暗斗。”
阿姜还想再问问,可是看二皇子一脸的意兴阑珊,脸上的表情比说起在御花园里踩到狗屎时跟厌恶,他就乖乖的不问了。想起自己在书店里看到过‘前朝宫闱秘史’‘贵妃艳史演绎’‘吕后艳史’,原先觉得很没意思尽是胡编乱造,根本没看,或许现在应该去看看。史书上的后宫争斗很简单,第一看妃子的家世背景,第二看皇帝的喜好。
譬如说在卫青和霍去病死后,卫皇后经历巫蛊之祸,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就自杀了。这和色衰爱弛都没啥关系,早就色衰爱弛了。外戚的斗争牵连内廷是寻常事。想到这里,阿姜庆幸的看了一眼二皇子,亏得他舅舅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怎么斗都不会牵连他。
送走了二皇子,阿姜就换掉丧服穿上普通人的衣服,偷偷摸摸跑去买书。
《贵妃艳史演义》,拿在手里随便一翻,顿时咽了咽口水。软温新剥鸡头肉,润滑初来塞上酥.——秦仲玉在内心呐喊,我要女人!虽然不知道要来干什么用,但是很想要!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啊!
书馆老板机警的推荐□□,愉快的卖掉了八本。
…………
与此同时,胡姑娘是接到圣旨才知道自己和二皇子定亲了,她有些不高兴。
胡太傅捻着花白的胡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五十岁才得的小女儿:“小囡,你不愿意吗?”
“爹爹前日与我说有个性情温和内敛,好读书不求甚解,彬彬有礼不傲气凌然的少年,问我感觉如何,说的便是二皇子?”
“是啊,嘿嘿嘿,圣上有意做媒,问我意下如何,我这不是回来问问你嘛。”
胡姑娘眉头微皱,她给自己原定的人生规划是找一个聪慧伶俐、虚心好学又人品好的书生,一步步培养他当上首辅,这多有意思!现在呢,换成一个懒散的皇子,根本不上进,更可气的是以他的身份,如果上进了就容易死,所学的一身知识都没有施展之处,好气喔。
胡太傅看她简直要气成河豚——他见过活的河豚,很好吃,气鼓鼓的超好笑——笑了起来:“怎么,二皇子与世无争,有什么不好?我派人悄悄的查过,他和太子的关系很好,也只有一个朋友,是秦御史家的独子,也是个老实孩子。”
胡姑娘依然气鼓鼓,她想要的是‘老实听话、能被自己控制着达到飞黄腾达’的男人,或是‘野心勃勃但很听话,能经过不懈努力成为当朝首辅’的男子。
不是一个斗鸡走马、看闲书喝花酒的男人。要把普通人管教的听话,可以恩威并重,软硬兼施,对着二皇子就只能用软的,不能打不能骂不能吓唬!普通人当姑爷,如果要无故纳妾,可以让两个哥哥把他打一顿,唉。
“不如这样,过些日子我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一面,好不好?”
胡姑娘沉吟片刻:“不必了。爹爹既然定下婚事,我亦无话可说。”
带着一脸的‘我自求多福’走了,找哥哥嫂子们打听关于二皇子的事。
大概可以总结为‘小透明’‘小透明’‘小透明’‘母亲死得早’‘不受宠’‘脾气一般’‘原先看着阴沉沉的,现在好多了’‘爱打猎,可是技术不好’‘不爱学习’。
胡姑娘更不高兴了,可是也没别的法子。回去旁敲侧击的问爹爹为何选中二皇子,胡太傅避而不答,大姑娘让人摆酒,预备老爷最喜欢的下酒菜。
胡太傅喝醉了就说了真话:“你野心太强,有个稳稳当当的人才好过日子,刚则易折,我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朝廷上的事,有时候闹个政变,那是大势,任你是重臣孝子有通天之能,卷在其中也无法脱身。譬如说,你两个哥哥怎么被连连贬职?不是他们有错处,是皇帝要拿捏太子。”
胡姑娘正是年少轻狂时,自认为比天下人都聪明,又是自幼娇生惯养,对这些话有些不以为然。夜里回去想了想,忍不住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次日托爹爹交给二皇子。
胡太傅是相当的纠结和好奇啊,里面难道是情诗么?举着信对着太阳仔细看,试图看到里面的信纸,的确看到了,只有一行字,可是花笺是折起来的,这一行字正好重复了。胡太傅站在东宫的院子里看了半日,看的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回来上课的太子有点懵。
二皇子正准备给未婚妻写信呢,踌躇了一整天也没写出啥来,打算去找外援谈一谈,结果就被叫来了,见了哥哥和岳父,拿着信满腹狐疑的回去拆。
这字体看着温柔娟秀,口气却很大,没有开头和落款,非常没有礼貌。
只写了一句话:“昔日‘金屋藏娇’亦如何?”
二皇子心里刷起了弹幕:[金屋藏娇的意思太多了!]
[她是不是问,她会不会成为陈阿娇,我会不会再有卫子夫和李夫人赵婕妤?]
[还是问我有没有刘彻当时一争皇位的心思?]
[还是考教我的历史知识和对纳妾的态度?]
[啊啊啊女人真麻烦!]
二皇子斟酌了半响,晚饭都没吃,谨慎的写了一句:“未若‘故剑情深’。”
也没有开头和落款。心中暗自得意,也是两个美人相争,也是潜龙在渊。乐着乐着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古往今来帝后相合的典故里,就没有一个能善始善终、白头到老的?太诡异了。
他干脆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从武帝当时见美色起邪心写到这个人十分迷信,从小就信鬼神造成了一生的祸患,我就从来不信鬼神,神仙那儿那么闲搭理几个凡人供的仨瓜俩枣。
胡太傅带着信回家,姑娘只捏了捏信的薄厚,便微微一笑。
本要试探他的心胸志向和对妻子的态度,结果一本正经的探讨‘迷信对皇帝的危害’。由于当今圣上就很喜欢神道鬼怪的事,俩人写的越发避讳和谨慎,差点用上暗语。
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说起了古时候的祭祀和祭礼怎么回事,孔子一边说着‘敬鬼神而远之’一边表示‘我已经祈祷过了’,商周时期的龟甲占卜到底准不准,秦始皇那么多疑的人为啥只要徐福忽悠他他就信,炼丹到底有什么好处。
胡姑娘一边写信一边在家里浩瀚如烟的书房里翻书,本着批判性的精神看道经,看着看着觉得说的挺对挺好,就有点信了。
二皇子素日藏拙,故意装出蠢笨木讷的样子,只有太子知道他聪明,他也等着太子登基之后自己再施展才华——太子是这样应允的。
他只有一个朋友,身旁的伴读都是纨绔子弟,不能理解他心中深沉而澎湃的情感。
但是这个女孩子很懂我啊,她甚至知道我活的很压抑。
二皇子:“阿姜!你陪我去翻墙看我未婚妻如何?”很想见见她,有些话都不敢用书信传递。
秦仲玉一脸无语的看着他,看了很多武侠和深夜翻墙的成年人专用,自认为很有经验:“殿下,你以为那是我家么?太傅府是三进的宅院,京城里的宅院都差不多,大概是这样的布置。”他提起笔来,刷刷点点画了一个大概的图纸,标上墙的高度。
二皇子在他家院墙上试了一下,揉着屁股,默默的取消了这个计划:“阿姜,市井间流传了什么样的,关于和尚道士骗人,还有用丹药符咒骗人的故事,你给我说说。”
胡姑娘动辄拿出一本我没听说过的道经,抄录一段很有道理的话,我的确才疏学浅,可是我有她不知道的~
秦仲玉拉着他去书店寻觅了一番。
二皇子嘀咕道:“屁股疼,尾巴骨都要摔裂了。”
“嗤嗤。”旁边有个黝黑健壮的大胸少妇乐了起来:“吃点鸡屁股补一补。”
二皇子皱皱眉头,没有搭理这样庸俗粗鲁身上还散发着酸味的女人。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捧着几本书结账走了,还和少妇说:“我一刻不看着你,你就要惹事,是不是?”
少妇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哎呀,你坏,凶人家。”
阿姜噗嗤一下乐了:“你看见她的那啥没,好大个儿。”
胸大屁股大,不用管长得怎么样,这身材对于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很好看。
少年卓东来一脸冷淡,只顾着看书:“别骚情。”这本书我上辈子没看到过,写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朝代,这必须看!
文四怒冲冲的低吼:“草!跟你在一起真无趣!这点钱都让你买书了!”她大踏步的走了,一改娇柔丰腴的姿态,简直是杀气腾腾。
阿姜有点呆滞:“女人真可怕。这变脸的速度,啧啧啧,哎,她刚刚在勾引那少年吗?又干又瘦的,怕是要被榨干吧,嘻嘻嘻。”
卓东来鄙视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喝花酒这种又浪费钱又得不着实惠的事有什么好,有好多消息都是在青楼卖出。买书我还能得到知识,日后必有用处,你去听曲儿听了这么久,有什么用?一首都不会唱,而且会唱也没用,都不如去吃肉,吃的胖胖的可以挡刀。
他快步跟上去,用一种她绝对不会拒绝的语气——靠近耳边,压低声音,抚摸着她的脖颈:“回去吧,我给你讲故事。嗯?明天就离开京城了。”把几乎软掉的胖子牵走了。
二皇子一脸冷淡,买书,回家。
看完书之后,轻描淡写的把书上的事写的像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把信寄出去。
胡姑娘看‘卖大力丸’的怎么用切糕搓假丸子,用真功夫卖假药丸,觉得很吃惊呢。
次年春天,信件积累了一箱子,二皇子忐忑不安的写信:“五天后我要去大悲寺给我母妃做道场。”你回来见我吗?
胡姑娘毫不留情的回信:“我已经信道了。。。我在家里为贤妃娘娘食素诵经。”
二皇子十分失望,但是这样也很好。
胡太傅每次进宫时带进来一封信,带出去一封信,已经被皇帝和太子问了不只一次两次了。
他忍无可忍:“二殿下明日来我家,谈一谈人生,说一说天地间的承负循环,宇宙乾元,如何?”
二皇子差点当天就跟他走了。
胡太傅回去,兴高采烈的把自己的安排和女儿说了。
胡姑娘微微点头:“好啊。”晚饭都没吃,匆忙回书房里烧纸。
烧的不是往来书信,而是一直以来记下来的一些分析和计划,一些不太合宜的诗词,一些写了却觉得不好没寄出去的信,还有在书信中发现的二皇子的小脾气,摘录下来的一摞纸。这些都堆在书房里,被看了可不好,统统烧掉。
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秦律》《汉律辑录》《唐律疏议》以及本朝的律书,还有大量的兵书。
《鬼谷子》《战国策》出现在女孩子的书房里还没什么,法律书就不够少女了。
胡姑娘假惺惺的拿了两本从来不看的《女戒》《女德》压在律书上,又把书房里的宝剑收起来,写的太杀气腾腾的字收起来,狂草也收起来,画的钟馗收起来。
画完还没落款的美人图,本来是照着镜子画的自画像,落个款写‘梦中美人图’。
指挥着丫鬟收拾了几个时辰,青铜兽改成了玉瓶儿,黑漆漆的太湖石换成了苏绣桌屏。
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温柔腼腆的微笑。平日里没有人来自己的书房,只有下人来来往往,不怕被他们瞧见什么。现在二皇子回不回来我的书房呢?
胡姑娘谨慎而不安的去休息,颇有种枕戈待旦、生死成败在此一举的紧张情绪。
次日相见,是再胡太傅的书房里,根本没机会去她的书房——也就是闺阁。
书信往来时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见了面却呐呐无言,俩人都有些羞涩。
温柔沉静的窈窕淑女和文静乖巧的少年互相看了两眼,互有好感的笑了笑。
转过头去,都觉得这人的相貌和书信中吐露出的情绪不相符。*2
而且……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貌美/英俊。*2
二皇子暗暗的叹了口气,果然长得漂亮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这样的好女孩都不算特别好看。看了一会,觉得其实也挺好看的,眉目间有股灵气:“美人无需金屋,英雄亦不必许诺。”
胡姑娘微微笑了笑:“阿娇应住椒房,金屋于礼不合。”
二皇子懂她的意思,汉武又迷信又不守规矩,一看就不是正经男人。
“待我出宫建府也只有一座王府,没有那劳什子。姑娘,你喜欢什么花?”
“四时不谢之花。”——胡姑娘看道经看的入迷呢。
二皇子点点头,这简单,本来御花园里就有四季接连不断的盛开的花。这样不挑剔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青春年幼时和成熟时很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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