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履霜回到东宫时,还没进门,便有小宫女迎上来,禀道,“几位侧妃已等候殿下多时了。”
她说一声知道了,加重脚步往内殿走。
四位侧妃听到声音,齐齐地拜了下去,“参见太子妃殿下。”
履霜往下虚扶了一把,“几位请起吧。”
四人由各自的小宫女扶着,一个个地站起了身,不动声色打量她。履霜第一个就看到了申令嬅。她穿着鹅黄色的宫装,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悄悄地向履霜眨了眨眼睛。
履霜心里好笑,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敢造次。只得当作没看见了,定了定神,温和对众人道,“生受各位了,按年纪,我原该叫你们一声姐姐的。”
令嬅第一个爽朗笑道,“太子妃的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说生受?”
她左侧一个眉目淡然的女子接口,“申良娣说的极是。”履霜认出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宋良娣。
上一次见她还是去年七月里,那时她刚出了月子,怀了太子的第二个孩子,后来却听说在行宫之变中受惊小产了,身子到现在也没复原。果然脸色苍白。
履霜关怀道,“良娣身子可好些了吗?素日也要多保养。”挥了挥手,命竹茹赐下一早准备好的补药。
宋良娣亲手接过了,躬身谢她。履霜见她神情分寸都拿捏的极好,既不草率,显得不尊重太子妃。也不过分热情,失了体面。不由对她涌上一点好感——不过心里也知道,以她们俩的身份和立场,大概是不会有所谓友情的。
这样想着,把目光落到她旁边的一位穿着绯红色宫装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生的眉目娇艳,同宋良娣颇有几分相像,履霜猜想,这大约就是小宋良娣了,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命竹茹把一早准备好的礼物赐给她。
小宋良娣扬一扬脸,让身边婢女收下了,这才抚着胸口的珠链,颇为骄矜的一欠身,“殿下破费了。”
履霜微笑着叫起,把目光转向梁良娣。她本以为泌阳长公主那样的咄咄逼人,梁良娣身为她养女,又身处东宫,只有更愤慨的,没想到她的气色居然不错,甚至脸上带着喜色和笑,恭恭敬敬地向她道,“殿下。”
小宋良娣看不惯她这样,抢在履霜开口前咯咯笑道,“梁姐姐见了太子妃殿下,很高兴呢。到底是出身相似啊,才见面就比旁人亲密的多。”
她笑的娇媚,但身旁几人都不由地变色。履霜却没有什么反应,仍旧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她起先还无所畏惧,仗着胆子大仍在开玩笑。但见履霜始终没有接她话的意思,一张俏脸渐渐地涨红了。低下头,再也不敢言语。
她姐姐见了不由地叹息了一声,按着她的手拜倒,“小妹鲁莽,妾愿与她共同抄录女诫三十卷,修持心境,望殿下宽恕。”
梁良娣闻言嗤笑,“换了旁人,月楼姐姐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可月枝妹妹这样的性子...女诫抄的再多,又有何用呢?难不成还真能改了性子?”
小宋良娣本就跪的不甘愿,一听这话,更恼怒了,抬头道,“太子妃还没说什么呢,要你多嘴?”
梁良娣挑眉笑,“那起先是谁先截了太子妃的话的?我不过是跟着她学。”
两人不甘示弱地吵了起来。
履霜听的头疼,看了竹茹一眼。她沉声打断道,“有劳几位良娣奔波。太子妃累了,来人,好好送几位良娣出去。”说着,扶了履霜起来。
小宋良娣和梁良娣大约没想到她会这样处理,停止了争吵,都很惊讶地看着她离开。申令嬅也有些讶然。倒是大宋良娣,面色不变地欠了欠身,第一个走了出去。
履霜入内殿后一会儿,殿门口传来响动,她抬眼一看,是申令嬅来了,笑吟吟倚在门边看她。心里又惊又喜,快步走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姐姐!”
令嬅回握住,笑道,“去年我嫁的匆忙,你也病的突然。我只当以后没机会再见呢。想不到这会子兜兜转转,咱们倒到了一个地方了,往后也不用分开。好,好。”
履霜听她说去年的“病”,心中一痛,勉强地笑了声,伸手请她往里走,“站在门边说话,岂不是白白地吃风?”
令嬅随着她往里走,一边说,“早先听太子说要迎你进东宫,可把我给高兴坏了。”说着,命贴身的宫女采蘋放下手里的东西,“喏,这都是我找了出来,给你装饰屋子的,拿着别嫌弃吧。”
履霜道,“怎么会?嫁过来这一年,姐姐过得好么?”
“好啊,太子殿下为人很温和,这一年来我从没同他红过脸。”令嬅略略红了脸,把手按在小腹上,“再说...”
履霜见她小腹微微凸起,惊喜地问,“多大了?”
令嬅有些腼腆地说,“三个多月。”
“那岂不是再过半年,我便能做姨母了?”履霜欣喜道,“真好。”
令嬅也笑,“你知道的,去年得了圣旨,要我嫁过来做良娣,我答应是答应了,但心里是不肯的。哪晓得殿下那样好。”她脸上满是恬和的笑,是真心喜悦的样子,履霜见了不由为她欢喜,
但转念又想起自己。
令嬅原本无心的,如今都得了一段好姻缘。可自己呢?那样努力地试过,拼过命,到最后呢?眼眶不由泛酸。
令嬅见了,以为是自己的话惹恼了她,忙道歉道,“我不是故意来同你炫耀的,我...”
履霜拍一拍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是在为姐姐高兴呢。如同姐姐见我来,也高兴一样。”如此令嬅方笑了。履霜便问,“姐姐,方才我看梁良娣...”
令嬅“扑哧”一声笑了,“你可是奇怪,为什么她见你嫁进东宫,不怒反喜?”
履霜点点头。
令嬅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去年的行宫之变?”见履霜迟疑着点头,她的声音更低了,“我也是到了这里,才隐约地知道,这些事,咱们殿下也有参与的。”
履霜一早就猜到了,但还是配合着做出惊讶的表情,“啊?”
“殿下那样的人,自然设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是宋月楼。”
“...可这样的事,姐姐怎么会知道呢?”
令嬅有些不屑地道,“她自然是不会往外说这些的,但她那个妹妹却浅薄的很了,好几次同我和梁枚吵起来,都说什么‘没有我姐姐,哪儿来的你们两个太子良娣?’又巴巴地夸她姐姐是‘东宫第一谋士’,由不得人不猜疑。这不,我留心打听,到底也知道了一点。”
履霜沉吟道,“那这位大宋良娣倒真是不可小觑了。也难怪梁良娣有涅阳长公主撑腰,也不敢去伸手够太子妃位。”
令嬅拍了拍她的手,“总之今后你自己多小心。”
履霜听的在心中一叹。令嬅根本不知道她嫁进东宫为的是什么呢。抬头只说,“谢谢姐姐告诉我。”
“咱们两个还说什么客气话呢?”令嬅嫣然一笑,又同她说起别话来。
可说了没几句,忽听殿门口传来喧哗声。令嬅随口问,“外头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竹茹说出去看看,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来,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地进来了,又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履霜惊讶道,“这是怎么的?”
竹茹脸色惨白地趴伏在地上,“...二公子过来了。”
她的话像是当头棒喝,履霜的脸一下子煞白,只是竭力维持着镇定。
令嬅没注意到她的脸色,诧异道,“你们家公子不是还在颍川郡么?我听说他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呢。”
竹茹勉强回答她,“是啊。可公子听说姑娘大婚了,便提早回来了...”
“哦。”令嬅笑,“本来嘛,你和窦叔叔就真是的。这样大的婚仪,不叫他回来。”
履霜勉强解释说,“我和爹怕他在外有事还没办妥,这样回来只怕不好...”
令嬅叹道,“你们也太恭谨了些。好了,不打扰你们兄妹聚了,我这就走了。”说着,起身离开了。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履霜攥着袖子,沉默好半晌,才终于说,“竹茹,你去请二公子进来吧。”
竹茹满面担忧,犹豫着没去。履霜脸色苍白地笑了一笑,“去吧,有些话早晚也是要说的。”
竹茹狠下心福了一福,出去了。
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甲胄的身影便大步地走进了殿里。
竹茹引了他进来,便关上了殿门,又将所有仆从远远驱赶开,亲自守在门口。
而殿内的履霜,一眼望见窦宪鬓发散乱,满面风尘,眼泪几乎就要落下了。转过头,强忍着方能镇定地开口,“二哥怎么回来了?”
他的声音哑的几乎不能听,“回来给太子妃贺喜。”